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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By lattice

 

七濑遥ver.

 

 

 

 

笑颜，是有魔力的。

 

“腹肌得到运动，收缩舒张时促进胃液的产生，增进消化功能。增强食欲，促进新陈代谢。增加血管肌肉运动，加强血液循环……”

当然指的不是这方面。

 

幼年时看的书这样写着，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那时我曾认真思索为什么自己不会笑。不是个面部表情丰富的人，从小便如此。被父母的同事说“遥君开朗一些才更好哦”。并没遇见太多能让我笑的事，父母也不认为不笑不正常，于是便这样耽搁下来。

 

 

新年时，与真琴飞了趟国外见我的父母。闲聊时爸爸告诉我：头一回见到我正式笑出来，是我四岁那年带我去海边。一向不好动的我，破天荒在海滩上疯跑一整天。很多海鸟陪伴着，场面颇为壮观。父母微微眯起双眼。声音染上暖色调，是在回忆温馨的事。

真琴也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干什么嘛。

 

说实在的，我毫无印象。很难想象幼年的自己也会有普通孩子的欢愉时刻。阳光照射下五彩贝壳闪闪发光，千挑万选装在袋子带回家做手工。趁父母不注意又要下水，那时还不会游泳，如果稍有疏忽，我便会彻底丧失与真琴相遇的机会。真真是人生如戏。

讲起这些时，父母是温和地笑着的。一家三口，不，四口，难得团聚。往年新年父母很难回日本一趟。年夜饭比不上山珍海味，父母的手艺其实很一般。一家人团坐在一起，简单的家常菜十分普通。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正被父母调侃的身着正装的真琴起初十分拘谨，此刻也不好意思笑着摸着头。来之前的一周，他向如今学医的高中同学借了厚厚一摞课本，却紧张得一本也没翻完。

“还是想讨他们欢心啦……再说了，如果和遥的父母有共同语言，不是会更好嘛……”

各方面都已成年的真琴，依旧还是单纯的长不大的小孩子。

 

家的感觉，久违了。

透过雕花玻璃上的水雾看向窗外，鹅毛大雪白茫茫。饭菜飘香，装饰豪华的房子依旧又大又空，却又暖融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真琴的笑颜，温暖得如同秋冬之际的澄澈天空。不知是否因为即将正式入冬，天空高远又开阔。舒心的天蓝色纯净透彻，云朵都少有。

睁开眼时，身旁的人还在安睡。头发乱作一团，脸颊泪痕未干。枕巾打湿大块，大约真的哭了很久，在我精疲力竭失去意识后。

唯一残存的关于昨晚的意识是被他抱去浴室清洗，迷蒙中听见他自顾自对我说了许多。

 

睡得很熟，醒来时神清气爽。鹅黄色窗帘的小碎花以阳光为幕布，遇见真琴的每一天都令我无比幸福，甚至时常自顾自笑出声。

还好没被谁发现，不然真的很羞耻。

真琴讲起过，他的笑有时是防卫。与真琴不同，我微笑时绝不是刻意安慰人。一直紧绷着的真琴太疲累了，这段时间不该发生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经历了太多该好好哭一场，一直不发泄人会憋坏的。

茶色头发很茂盛，软软的手感很棒。暖心的鹅黄笼罩整个卧室。透过窗帘的暖光十分均匀倾洒在他脸上。高鼻梁投射出淡淡阴影，不是谁都能拥有。给他掖好被子，坐起身。

 

……好疼。

全身都散架般的疼。

 

 

醒来多亏生物钟，但此刻我万分想躺下。与他相拥，一整天在甜美睡梦中度过。床头电子表显示为上午十点半，我打消了这个安稳又香甜的念头。

扶着床沿站起身，穿好睡衣。昨天已去超市采购今天所需的物品，二十岁生日当然要正式些。生日蛋糕下午再烤。早午餐合在一起，也会难得的丰盛。

 

打开冰箱取出冰冻青花鱼，出自我手的鲭鱼烧很合真琴胃口。没有太多的长处，唯独厨艺略有自信。能够用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填满心上人的胃，大概也是幸福的一种。

铃木超市的老板娘铃木奶奶已接近八十岁，是有着强大观察力的一位老人。我是常客，闲下来会去陪铃木奶奶聊天。我的现况她总能知晓。或许人老了就变聪明了，她这样讲着，和蔼地笑着。我与真琴一同拜访过她，和善又温柔的老人凭直觉对我们的关系了然于心。偶尔也会如年轻人一般八卦我们的进展，笑着说，真好，真好。

 

 

温柔的笑颜有强大的魔力，会使我不自觉与那笑颜的主人交心。大概没人会拒绝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吧？

 

同样的笑容，真琴更甚。

 

 

永远不忘初见的那刻。携带樱瓣而来的微风甚至不能吹动发梢，却轻易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他不会知道呢。

 

 

 

“真好。”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洗菜的间隙给怜发了短信，大致讲了下昨晚的经过。

“嗯……关系更进了一步。”

“恭喜你啊遥前辈！”

倒不用恭喜啦。

真琴是肉食动物，口味不算清淡。煎香肠时要注意火候，两汤匙的油不多不少刚刚好。

“今天橘君生日？”

“二十岁。”

“给他发了短信，还没回复我。”

“在睡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怜呢，是我货真价实的朋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都在为各自的生活奔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联系一次。困难时主动相助，平日里互相关心。情谊虽淡却长久，这样就好。

与怜，我可以无话不谈。相当多的事他能够理解我，甚至为我出谋划策。可依旧有些事打算一辈子烂在心底，不知如何开口。与他相关，虽然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嘲笑。

之前任教时，总会被他软磨硬泡拉去学校旁的咖啡厅。坐落在树荫下，往来的基本是校内人员。装潢简约十分素雅，办公气氛好效率高。直至今年九月久违的那次，我已有一年多不曾光顾了。

 

去年三月的某天，是我唯一一次独自前往。被卷入莫名的争斗，以至最终被轰去图书室。人事调动通知下来，还没做好丝毫心理准备就被迫收拾东西离开。怜提出帮我，被我拒绝。那时他的人脉与现在并不能相提并论，更不像如今这般位高权重。

人各有志，是这样没错。怜与我不同。

鸡汤书上讲，有志向的人一旦树立目标，怎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克服。名利本与我无关。唯一追求的“安稳生活”受到冲击，越发不明白生活的意义何在。原以为安分守己画地为牢便可了却一切烦恼，安心构筑精神世界的愿望也已支离破碎。

 

从受人尊敬的教师职位中被踢出，随便发配了闲职。工资奖金的断层，不是养不活自己。但强烈的心理落差，是个人都无法接受。配不上他们攻击我的名号，我从不是假装清高的人。

土气的图书馆管理员制服同我的审美相去甚远。原本是长期无人照料的遗忘之地。刚入春头几日，冬日肃杀寒气犹存，整日陪伴我的只有空中飞屑。连通着的阁楼阴森无比。如同被囚禁于暗室，阴冷潮湿不见阳光。书籍封面厚厚的尘土，旧书长期无人照料散发霉气。肺原本不好，一到春天就有复发的趋势。环视四周，一切都正在刻意加快复发的进程。

两天内只有三名学生光顾。即便自认为早已做好全足准备，从小如木头人般的我早习惯于听从命运安排，却又在被流放的此刻感叹命运的不公。并无可倾诉的对象：不愿给怜增添多余压力。父母只会失望叹气，冷冷指责我不懂变通不向现实低头。一句话总结是不争气，是我本人咎由自取。

 

 

一切都与现在差距太远。我从不思考人生，但那时起初的确是每日浑浑噩噩度过。学生的挽留让我无比心烦，又得好言好语劝说他们劝说自己。创作也搁置下来，泡澡催眠毫无效果。

辗转反侧间往事一幕幕浮现。

幼年时放学总会光顾的那间拥有雕花屋顶的图书馆。只有我一人在的别墅，装修豪华精致但空旷无比。没日没夜忙碌的父母从不参加家长会。头脑不错又听话乖巧，大人们对我放一百个心。从小没有接送的待遇，来到这所大学找父母。白大褂蓝口罩，福尔马林的气息萦绕着我的童年。医学院分部的研究所隐藏在一大片树林中，每层都很高，走不完的楼梯只回荡着我一人的脚步声。楼道安静黑暗，独自缩在墙角等待父母工作结束，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

孤独无依便是如此。

后来父母出国讲学，把我一人留在东京。我懒得招惹麻烦，生活简单得如同白纸。木然地上课听讲，木然地完成作业，木然地取得高分，又木然地按照父母的远程希望一路直升重点中学，重点高中。二十五多年来未曾充实过，每一天都不知为何而活。如今“别人所期望模样”的假象也化为乌有。成为真正的社会人只是奢望。安于一隅，自生自灭，不与谁有过多过分的接触，这才是我的方向。

 

 

早春樱花绽放的那日，樱瓣透过窗棂飘进书页间，恬淡香气一如既往。受够了阅览室的阴霾，来到熟悉的咖啡厅，坐在不易察觉的角落。这一片的樱花树呢，从这里一直蔓延直到街心公园，算是一条樱花大道。此刻正整条街的樱粉，微风呼召下漫天飞舞，扬扬洒洒颇为好看。

 

 

之前真琴说，来年春天同我一起前往。这样算下来，过去两年了？

那个春天与下一个春天。

 

 

 

距离初次见他，已过去一年零八个月。

 

花苞终于绽放的那日，世界安静下来的片刻，几片花瓣飘落，点缀于茶发间。正专注给客人点单的人并未发觉，只是浅浅地笑着。

窗户大开，不时有途径的人有说有笑哼着歌。穿着咖啡厅特制围裙，戴着黑框眼镜的人，依旧在忙碌。

樱花香气恬淡如白纸上水痕划过。正如此刻传来他的声音，缥缈又悠远，沁人心脾。

越来越多的花瓣乘着微风送到我面前。细碎的，粉白相间的。相应的，轻柔抚摸我脸颊的和风，沾染着春日的气息。吸一口便能沉醉其间，再不愿清醒。

 

和煦阳光透过树枝在书页上雕刻出细密纹路。有些年代的情歌轻唱着，又轻又缓。他忙碌着几近避开我炽热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有勇气点单。

 

 

温柔的下垂眼与八字眉，笑起来，下垂得更甚。

浅笑，只是浅笑而已。

 

忙碌的他，清醇的咖啡，和缓的情歌，以至于花瓣飘散，枝桠新绿。整个氛围，鹅黄与粉红，似乎都与我无关。

 

与同事开心闲聊无暇转身。换班时的常服，简单的学生装也那样耀眼。窗外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樱树下。

是该快乐还是悲伤。

 

 

几片樱瓣，这便是一场长达一年零五个月的单恋的开端。

 

 

 

锅内热气腾腾，番茄片已炒好。冬日里的酸甜口感，简单的番茄蛋汤足够暖心。

 

 

鹅黄与粉红同我注定无关，此生不会有交集。苦口婆心劝说自己，却更加无法平静。当做于春天到来的幻觉，无法做到，始终。

或许只是伴随花瓣飘香的特定季节的幻影，却成为我日思夜想之物。

 

是不能陷得太深。

 

直觉告诉我，是本校打工的大一新生。难以逾越的身份差异，即便真能发展成罗曼史，最终也必将落得可悲的下场。

他又怎会接受我这样的人。

想彻底离开这所学校，却又悲哀地发现无法离开唯一的容身之所。父母以至于祖父母都曾在此任教，根在这里无法斩断。何况以我现状，顶着被排挤出教师岗位的名号，哪里会需要。

当一个自由职业者卖画为生？谈何容易。

即便离开这里，不会被戴上“师生恋”的牌子。八岁左右的鸿沟，又该如何逾越。

 

更何况，他是一个男人。很不巧，我也是。

 

 

十一点。过于光亮的窗外衬得室内稍有些暗。这里地段好，视野棒。天气良好，晚上便可看见点点繁星。

 

“我有点想知道……”

怜打来电话。

“遥前辈……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你特地打电话来……”

加进特制酱料，香气萦绕。

“我在做饭，很香。可惜你闻不见。”

“这么早吃午饭？”

“怜一起吃吗？”

“不必了，我全天在学校忙。”电话那头的人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如果我有时间。”

有些淡了。自己研制的酱料……还要多试验几次。

“不会以后遥前辈的手艺都被橘君包揽了吧？外人误入什么的……”

那肯定啊，不至于的。

“怜尽快找对象，有时间一起吃饭。”

终于轮到我正大光明催他了。

现今的恋情，是会持续一辈子的。

“啊等下遥前辈还没回答你和橘君到底谁上……”

太八卦就不是你的风格了呢，怜。还是逼迫你正常些吧。

 

 

研究厨艺也是我兴趣所在。一年多前这道菜还只存留在计划中，总烧不出预料的味道。

力争达到层次感，无数种味道的完美平衡。自制绿咖喱酱，查阅了相当多资料，买食材列清单，花费很久才完成第一批。多次试验才得到最完美的口感，香气浓郁却十分清新。

 

 

 

源源不断为我注入能量，深夜不再漫长。

那个笑容，可以为一切染上亮色。破旧的阅览室，也成为饱含希望的场所。

或许在这里，能够多见你一面。姓名无需知晓，注定的平行线不必强求交集。只要能进入我的视线范围，从你外貌衣着神情判断近况。你过的好，我便开心。事实也从未让我失望。

你是很优秀的人呢，身边总是万人簇拥，有男生也有女生。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者，无比优秀的存在。抱着几摞书行色匆匆，或是夹着篮球从食堂出来。休闲自得过着充实的日子，再与漂亮的女孩子来场梦幻般的恋爱。

生活这样充实的你，说不定会在哪个午后，纯粹无聊校内闲逛时，出于好奇跑到图书馆最高层的最角落一探究竟。或是单纯寻觅安静的场所，遇到委屈没地发泄，来这里哭一场也是可以的。

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努力装作听不见也看不到。

 

要努力布置得像个样子。我要做的，或许就是随时等候你的光临。

 

 

每日的期盼或许耗费心神且无谓，却使我头一回体验到活着的幸福滋味。不由得变得充实的生活，时不时撞入眼帘的惊喜。精心种植的窗台盆栽在阳光下茁壮生长。手持羊毛刷，一点点把所有书都理得如同崭新。洗干净的鹅黄色窗帘布整洁又素雅。这里其实向阳，午后屋内亮堂堂，映得白净地砖直反光。为之前学生的事而奔忙，但愿在忙碌间隙，也能见到你为将来而努力的模样。

 

惊喜是偶然的，这无疑加剧了分量。

“遥前辈看起来很开心。”

每每擦肩而过，内心的欢呼雀跃总躲不过怜的眼镜。

“没有。我有笑吗？”

赶忙低下头吃饭。

“因为遥前辈今天吃得很多很慢……”

 

思考良久，暂且对怜保密为好。抬起头正瞧见怜的背后，那人与粉毛抱着篮球有说有笑。粉毛我深有印象，两人时常同时出行，我推测是他室友。思考的瞬间，粉毛揽上他的肩，笑嘻嘻的。

笑得真恶心。

 

“遥前辈，怎么了？”

食堂的绿咖喱……嗯，并不好吃。

 

……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揽肩而已。

 

同穿着一年级篮球服，我却并没胆量去看一场一年级篮球赛。

偶然路过听闻他喜欢的绿咖喱，并不合我的口味。至少食堂的……是这样。《飞翔吧海底生物》，幼稚的游戏。玩上手了，也挺有意思的？我从不近视，即便拿着游戏手柄对着电视机研究整晚也并无丝毫不适。也多亏了好眼神，才能在五米开外看清他怀里游戏的名字。他是近视眼，打工时会戴上黑框眼镜。庆幸他注意不到我，又失落于他不会注意到我。

怜说的没错，我总在逃避一切。咖啡厅不曾有勇气再去，但自去年三月那天，每一天都犹如强制坐上云霄飞车。本不情不愿去主动坠入爱河，却又听从命运的号召，最终沉溺于那个笑颜。欢乐与忧愁，微笑与泪水，由此而诞生的一切，或许是爱情的真谛。

真正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窸窣的响声，应该是终于起来了。

 

“遥，遥在做饭吗？”

刚睡醒时的迷糊声音，软软的。

“啊！十一点半了！”

 

如同上学迟到般穿衣洗漱，造出很大声响。依旧是慌乱的学生模样。

哪里像个成年人。

 

“不用那么急。”

正将绿咖喱装盘。无论如何味道一定比食堂好，不止一点半点。

 

 

大快朵颐的同时，能体会到我的感情吗？

夏天到秋天，再回溯到上一个春天，一直以来哦。

我伪装得，真有如此好吗。回荡着篮球落地声的盛夏，交织着暴雨与蝉鸣的盛夏。抱着篮球的你大汗淋漓，终于闯入夏日的尾声。

 

你转身回头的那个瞬间，我有露出马脚吗？ 

即便是命运的再次愚弄，也不愿再错过了。

 

 

轻轻的脚步声，被他从后面抱住。

“遥……爱你。”

放下盘子。一只手揽着他的胳膊，抬起脸庞，自然而然与他接吻。薄荷香味很好闻。

 

能够让我变得如此奇怪的，只有你一人吧？

作为代价，我呢，只要你一人哦。

 

“昨晚，遥对我还满意吗？”

“嗯……”

某种程度上相当满意。可真琴是傻力气。现在这样紧紧抱着，还是疼得不轻。

“果然不满意吗。”垂下头，“我……我下次一定会更努力，让遥更舒服。”

一言为定啊。

 

 

“真琴，其实……”

“什么呢？”

“……嗯。没什么。晚上的蛋糕，我来喂你吃。”

 

 

笑起来，傻乎乎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