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tice

【棘境】芳心

个人作品归档【棘境】

开放约稿,约稿细则见这里

棘境合志《人间开花》解禁。过几天会有余本原link上架,cp广州也有场贩。届时会在tag里通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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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

 

 

by lattice

 

 

1.

酒过三巡,点歌台一如既往孤零零地伴奏着,从摇滚到R&B到说唱再到二次元金曲轮播个遍,纵被冷落也仍不死心地列表循环中。骰子与纸牌滚落到极境脚边,去捡拾却有心也无力,他醉醺醺地躺卧在沙发上,像块软绵绵的大型年糕,至少在当下一瞬,他对着至亲好友们无需维持那副滴水不漏的外在形象。

“切歌切歌!等下,这一首是‘塑料爱’……嗐呀,太符合我们今天party的氛围了,我一定要来唱!”同样不胜酒力的蕾缪乐拿过话筒清了清嗓,“谨以此曲送给我们party的主角,极境学长!”

极境点点头表示收到,便听她收敛神情用东国语唱了起来。所谓的“塑料爱”,即《Plastic Love》,是city pop的代表曲目。而至于city pop,是东国泡沫经济时期的时兴曲风,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年代浓缩在标题中,自旋律间漾开觥筹交错的倒影。极境在大学里选修了东国语,能天使不甚标准的发音他只能识别个大概,却也侧耳倾听她歌唱着那副能引人共鸣的百转柔肠,什么邂逅啦,分手啦,把戏啦,玩乐啦,主旨不过是“爱情如塑料般脆弱不堪,何不游戏人生”。

一曲终了,全场欢呼。“唱得真好!”他勉强听出这是可颂的大嗓门儿,“没想到蕾缪乐这么会唱歌!不过我看大家喝得都够多啦,所以比起摇骰子喝酒,我们不妨来玩那个——”极境见她狡黠地眨眨眼,“真心话,大冒险~”

这场派对名义上的主角虽没几分兴致,却找不到理由拒绝——说是为了帮他治愈情伤,实则是这群大学生们太需要一场热热闹闹的party来发泄过剩的精力了。他没有扫别人兴的爱好,便只得坐起身来接过安洁莉娜递来的纸巾擦拭嘴角的酒渍。见状,众人欢呼打闹着把签子首先递给他。极境于是闭着眼抽出一条来——

“对在洗手间遇到的第一个同性说:‘今晚能一起过夜吗?’”可颂逐字逐句念出签子上的内容,一言既出引得众人欢呼不止,喧闹声要将房顶都掀翻了,就连旁侧千杯不倒的切利尼娜也嚼着pocky向他投来玩味的目光。大咧咧的女孩用胳膊肘碰着他,狡黠地怂恿着:“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预示!就由一场命定的艳遇来治愈极境学长千疮百孔的心吧!”

——没问题吗,极境学长?在众人“好耶!”的赶鸭子上架般的起哄声间,安洁莉娜对着他唇语道,神情满是担心。见极境毫无反应,她和可颂换了个座位,悄悄附在极境的耳畔:“学长,大家都喝醉了,神志不太清醒,只是开玩笑的意味,你不要放在心上……只需要独自出去一趟再回来,告诉他们说自己被拒绝了就好。要是依旧觉得困扰,我就帮你扯开话题,拒绝他们的胡闹……”

“没关系的。”他以宽慰的笑来安抚学妹,“不如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一身轻松吧……”刚巧摇滚乐的伴奏吵得他耳朵痛,他便也碰巧顺水推舟,逃也似的离开了包房,弃喧闹的人间烟火而去——真好笑啊,自己还是头一遭感到与“人烟气”格格不入,总之极境躲进卫生间,正逢酗酒后的反胃感上涌,他于是“哇”的一声抱着洗手池吐得天翻地覆,仿佛有意借此将某些怨怼排挤出体外、驱逐出灵魂似的。

他颓然地站立在镜子前,水雾中映出不出差错的一张帅脸,在花痴的小妹妹们眼中,这副景象或许叫作“秀色可餐”,即便这张脸的主人是被狠心抛弃的、无家可归的鸟儿,而或许这个加注的定义会更为此增添几分颓然的美感。不待他清理洗手池,从小便池处走来一个男人,繁杂的金色耳饰随步伐而丁零咣啷作响。极境抬眸瞥了那个阿戈尔一眼,不待大脑运转分析,便又一阵反胃涌上来,再次扑在水池旁哇哇大吐,似要将胆汁也吐出来似的。他吐的阵仗惊天动地,让再冷感的人也很难袖手旁观,而比起一些自来熟的举止(如果把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极境心想:我一定会拍着对方的背为他顺气吧),来者只是走到烘手机前,在嗡嗡的机器运转中状若无意地开口。

“喂,极境,你没事吧?”

——呃,你是谁?你和我很熟……不,你和我认识吗?对方的问候过于顺理成章,倒是把极境哽住了。而无论如何,他也先是出于礼节慌忙解释道:“对不起,兄弟,我吐是因为我喝了酒,不是因为看到你的脸有了生理反应!……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嗯嗯,虽然我相信在罗大,本帅哥的尊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伊比利亚之风,荒野孤行客,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说起来啊,兄弟,你莫非也是罗大的吗?”

对方幽幽道:“‘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你莫非事务缠身导致连我都忘了?”

极境定了定神,眼神努力对焦,花了好久才想起来者何人——哦!他在心底一拍大腿:原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唯独能和本帅哥分庭抗礼的罗大化工院院草……如果仅限于此的话,那不过就是个点头之交。而比起对方是谁,像肥皂剧八点档里的媚俗桥段,他的魂魄刚刚好地就这么被对方的金眸纳入囊中了。

极境指着他,干张嘴期期艾艾着发不出声音来。对方倒也耐心十足,歪着脑袋盯着他瞧,编起的黑色细碎发辫垂在颊侧。他甘愿学着古代米诺斯人,在戏剧中把神兵天降的对方称作“机械降神”,趁他对于爱情的认知尚没有沦落为“塑料”,来不及封心锁爱之际,那双金眸便从他微敞的心门乘虚而入,两个探照灯般不留下一丝晦暗的罅隙,更甚将那丝仅余火星的希望篝火复燃。总之极境一拍脑门:“我认得你!嗐呀,如果我没喝的话,怎么会忘了呢!哈哈,公共课上我们做过同桌的!你就是……”对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他激动到泫然欲泣状,憋了好久蹦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刺哥!”

对方无语:“叫我棘刺。”

“啊,好的……”经此一遭,极境的酒醒了大半,他满怀歉意地摸着脑袋,“棘刺!幸会幸会!没想到我们刚巧在这间KTV的这层楼的这个洗手间里相遇,这是我与你的缘分!”场面话罢了,他心想,前来大学城里唯一的KTV消遣时相逢,也断然谈不上多有缘分。而对方对他报以礼节性微笑,当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的嘴角挑起来时,总有几分戏谑的意味,更多的则是游刃有余,仿佛他除了机械降神的职责,还身兼这幕剧本的撰写者。

他们在空荡荡的卫生间里相对而立,气氛简直像久别重逢的前男友,BGM需得配一首《Careless Whisper》才算好。而当比起极境姑且清醒的人终于迟来地察觉到了尴尬时,已然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走进洗手间,对他们轮番投来奇怪的注目礼。“少喝点,注意身体。”终于挨不住的棘刺对他轻飘飘地挥挥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等下!”极境用一个命令式的语句阻拦住了他的脚步。除了终于想起了此行的“使命”,想“留住那双金眼睛”的念头更是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呃,虽说以往见到棘刺的时候,他也没几分妄图留住对方的念头,最多是——极境告诉自己——最多是觉得:既然自己的性向弯如蚊香,那么若是和这样出名又这样漂亮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也实在不算差)。可以说这种冲动是酒精作祟下的“见色起意”,更有可能是那丛名为希望的篝火倾倒,致使他的心田漫山遍野地燃烧。

“怎么?”

“棘刺,说来唐突……”极境鼓起勇气,面向那汪原本波澜微泛,而后骤然波涛翻涌的金色海洋,“今晚,我能和你一起过夜吗?”

一言如惊雷,在他二人所属的一方领域内噼里啪啦地炸开。透过镜子,极境眼睁睁望见两位路人尿路的轨迹被这声闷雷骇得在空中惊愕地一抖,再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去不闯入男同的勾搭现场。而对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颤,环顾四周,缩了缩脖子,被他的大胆吓得不轻,却硬要佯装镇定,仿佛也连同这番“偶遇”一同写进他周密的筹划中。如此一来,半醉半醒的极境方才意识到自己口出狂言,为了不让对方误会(?)或是讨厌自己(虽然大可能已经招致讨厌了),他慌忙解释道:“啊抱歉!吓到你了吧,哈哈,想必兄弟你也猜到了,是真心话大冒险的一环——说来惭愧,我的一群学妹还在包房里等待我‘乘胜而归’呢。嘛,总之,这样随便也不是本帅哥的作风,哈哈……”

“可以。”

极境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啊?”

“我说可以。”

“棘刺,这……”他一声未成形的“兄弟”含在口中,被软绵的唇舌塑成各式各样的可能性。而棘刺对着他,扬起眉毛提起唇角,呈递来不容拒绝的邀请函。

“那,带你去我家?”

 

 

 

2.

翌日清晨,极境在陌生的床铺上睁开双眼,入目是棘刺放大的脸。他古铜色的面庞上有一大一小两圈痕迹,分别归属于护目镜与眼镜——如此也能算作某种意义上的“瑕不掩瑜”吧。人总会对美丽的事物俯首称臣,更何况这份美逾越了性别藩篱,对于取向模糊的他而言,如此便正中极境的红心。只见日光从高挺的鼻梁上滑滑梯般溜下,落入刀锋般的鼻影。他圆润的面庞显出几分幼态,却又中和了五官锋利的棱角,如此便塑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

分明早已醒了酒,却仍然在入戏,如同面对缠绵悱恻的恋人,而非露水情缘的对象,极境忍不住伸出指尖来抚摸他唇边的绒毛与嫩生生的胡茬。那微凉如流水的体温,滑腻腻的会让人上瘾。在他的“玩弄”下,棘刺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却依旧睡得踏实——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触摸到对方货真价实的体温,不祥的感观袭击了极境:等一下,我和他,上床了?同床共枕仅此而已,还是别的?他(在心里)走来走去,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对方身体都没有留下什么比较鲜明的痕迹,而枕边的手机振动了一瞬,他拿过手机敲开对话框——

上新产品见朋友圈,多谢惠顾!:听说昨晚极境学长的大冒险旗开得胜了!怎么样,你的……还安好吗?

伊比利亚之风:没……没有!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新产品见朋友圈,多谢惠顾!:嗐呀,学校里都传疯了!先是昨晚在隔壁包房遇到了温蒂学姐,得知你和棘刺学长都没有再回来;又有目击证人说见到你们在卫生间搂搂抱抱——

伊比利亚之风:等下,等下,什么搂搂抱抱,我怎么不知道?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没有在卫生间对他行苟且之事!

上新产品见朋友圈,多谢惠顾!:噗噗,那或许也有棘刺学长乘人之危的可能性存在呢?

极境摩挲着手机,在心底叹气:都说“三人成虎”,这究竟是传成什么样离谱的版本了。总之对于昨夜,仅剩的印象便是他费劲儿地坐上棘刺的共享单车后座,歪歪扭扭地朝着棘刺租住的单人间的方向前行。由于极境的腿太长,共享单车又没有脚蹬,他只能左一脚右一脚地在地面划船(还似乎醉意朦胧地逆着划了)。二十分钟的路程在冷风中硬是被他折腾了一小时,被棘刺扛在肩上送入温暖的居室的一瞬,极境便丧失了意识,对于其后的展开一概不知了。联想到一些糟糕的可能,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这才发现自己通身神清气爽,腰也不酸腿也不疼,那便是另一种反向的糟糕的可能……

——天哪,完了,虽然这不合常理,但……总之极境惊恐万分,对着被自己扰醒的棘刺连连土下座。

“你在干什么?”对方倦意地揽着被子,不自觉地袒出两条长腿来,“折腾了一晚还没醒酒吗?”

“兄弟!总之我现在醒了,我对我昨晚所做的一切事谢罪!”

“真要能这样就好了。”棘刺叹气,“你真的能弥补吗?无论如何,你现在都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妈呀,这个人也太野了,就不怕哪天手机丢了视频或照片外流吗?极境视死如归:“我,我会弥补我昨晚的无心之过!……都是酒精的错!让我为你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只要你能删掉视频——兄弟,至少看在我与你是校友,见过几次面的分儿上……”

棘刺扬了扬手机:“你在想什么?那么炸裂苍穹的景象,我好不容易才找准机会拍下来的,才不会删呢。”

极境不抱希望地:“那能允许我过目一下吗?我想看看是多么炸裂苍穹的景象。”

“也不是不行。”颇为意外地,对方没什么顾虑地递给他手机,当着他的面点开一个名为“极境醉酒.avi”的视频。极境双手抖着接过手机,颤巍巍地点击播放键——

“——Cause I, I'm here to even out the score It's true, It didn't evenhurt to play with my heart, You killed our story——!”视频中的极境裹着棘刺的被子弹着空气贝斯,跑调着嘶吼。镜头外手持手机的棘刺棒读道:“真不错,再来一首,安可,安可——”极境兴奋到脸红红:“好嘞兄弟!”

他哑然:“就这?”

“你以为什么?”棘刺叹气,“你可真能吐啊,吐得我家到处都是,我还费劲儿地为你换了衣服,给你煮醒酒汤。”

“是说……昨晚就发生了这些事?”

棘刺挑眉:“或者你又在期待什么?”

“我以为,”极境张了张口,“兄弟,我以为你该吃红豆饭了。”

“怎么可能。别忘了这是个棘境的故事,我是有做攻的人权的。”

极境挠头:“呃,好吧,也不是不行,不如说反过来才比较合情合理,清醒的棘刺对我乘人之危什么的,也方便一些吧。”

棘刺白了他一眼。碰巧门铃声响起,对方下床开门接过外卖,再向他递过:“喏,就猜到你吐了一晚上,只喝了点醒酒汤之后会饿,总之给你点的饭,趁热吃吧。”

极境讪讪地接过手提袋,心中满怀的感激在打开包装盒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他傻了眼:红豆饭。如此一来,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太吉利啊……他心想,要是自己没有选修东国语,不了解一些习俗的话,他就能吃得毫无顾虑了。棘刺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懂这些,还故意调侃……呃,调戏自己。而肚子咕咕叫起来,饥饿感终究是战胜了一切,前一秒还在纠结的极境后一秒便拆开一次性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待在炎国的这些日子里,筷子的使用他早就娴熟了。

“我说你啊,当真甘愿这段视频留在我手机里,成为你在我这里的‘把柄’吗?”

极境腮帮子鼓囊囊地装满了饭,抬头看他——虽说我不会主动散播出去,但如你所料,这段视频待在我的手机里一天,就多一天是个不安定因素。说不定哪天我手机真的丢了,这段视频会在全校播放。棘刺幽幽道:“伊比利亚之风,荒野孤行客,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声名狼藉’,尤其是你的驻唱事业——”

“你怎么知道我业余时间会去驻唱的?”

棘刺移开视线:“你是低估了你自己出名的程度吧,芳心纵火犯极境同学,我们学院也有不少对你抱以恋心的女孩子……”

“比起这个,”极境放下筷子,“你在和我讲条件吗?呃,你不会是早就计划好的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料事如神,能猜到你喝醉又刚好出来‘捡尸’?“

——对哦,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极境心想。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抚养我长大的老师要从伊比利亚来看我了,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

伊比利亚啊……他似乎知道点头之交的棘刺是伊比利亚人,却和他们阿戈尔人(含身为黎博利的艾丽妮)都不太熟悉,即便都身处异国他乡,这层隔膜也不是能够轻易打破的。

“我有点好奇,她长得如何?”

“听老师说,‘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可标志了’。”

“这可是好事啊,兄弟!”

“但是我告诉他我喜欢男人,就当是为了逃避相亲……他不信。”

“……”

“所以,就由你来扮演我的男朋友。”

极境放下筷子,向床边瑟缩:“这不太好吧,兄弟……”

“你不是刚分手了吗?”

“你怎么知道?不如说,兄弟,你太厉害了,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猜的。能在KTV买醉,一定是遇到了感情变故吧。”

“你猜得真准,兄弟。”极境颔首,“可是我刚失恋,不代表我就能和你……你总有几个狐朋狗友吧?或者两三个前男友之类的——”

“很遗憾,我都没有。事实上,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好家伙,碰到块硬骨头了。极境在心底惨叫,面上只得让步:“你说你恩师要来对吧,那就仅限当天,我陪你去演一演不就好了?”

“你当他是傻子吗?”棘刺叹气,“他会实地考察的,问询校友们乃至我们的同学们的,所以需要全方位地营造出一种‘我们交往了’的氛围,要从日常做起,演得比事实还要真。而且,经过昨晚那么多目击证人的渲染,咱俩的绯闻也已经甚嚣尘上了吧?就算你不愿意,它也已经传遍了校园,所谓化工院和电子通信院的两名‘院草’上了一辆自行车,一起回了我家……与其规避不如顺水推舟。”棘刺对着他炫耀般扬了扬手机,“别忘了,关乎你的形象的把柄,还在我手上。”

极境只得恶狠狠地咽下一口红豆饭,回收了他“和这样出众的帅哥发生点什么也不算差”的伏笔:“好吧,好吧,败给你了,兄弟。”

 

 

 

3.

既然是假装,极境心想,不如顺水推舟占他便宜——所谓的占便宜,也不过是校园情侣间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与慰藉。说来遗憾,在他迄今二十年的人生中,那段维持了五年的初恋的对象是校外的社会人士,导致他现今只得在与棘刺的假装情侣关系中寻找少女漫画中的这种纯爱片段——

正逢期末复习周,那么第一场约会便要在图书馆的学习中展开。大清早,极境叼着面包片呼哧呼哧地赶公交车,在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内站立不稳时,都会感叹棘刺在校外租房的决策当真是恰到好处——因他们的校舍在地图上星罗棋布又七零八落,从宿舍前往各院系的教学楼或图书馆都需要公交车通勤,让公交车在某些时段简直沦为了他们的校车。

总之当他赶在八点的开馆时间前飞奔到某间阅览室门口时,见到棘刺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好吧,他没有嫌弃自己的“假装另一半”矮的意思,只是客观来看对方的身高真的不算太出众)向他挥手,再接过他的双肩包为一口面包噎在嗓子眼的极境拍背顺气:“还不错嘛,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早——我都做好了顶着他人的白眼用书包给你占座位的准备了。”

人头骚动中,棘刺也取下自己的双肩包,打开保温瓶给他倒温水喝。而正逢图书管理员在众人的簇拥中拎着一串钥匙走上前来开门,人群蜂拥而至堵在门口,棘刺再凭借较矮的身高优势钻到最前也有心也无力了。门开启的一瞬,众人一拥而入,纵使极境抱着杯子和书包迈开长腿飞奔,也和棘刺一并只抢到了一个靠窗的插座位。他把其让给了棘刺,自己坐在旁边犯了难,而神通广大的棘刺幽幽地从鼓囊囊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画着Q版海胆吃卷心菜图案的插线板来,其上有四个插孔,两台手机两台电脑刚刚好。

“连这种情况都想到了,不愧是你,棘刺,我的好兄弟!”对谁都喊“好兄弟”的极境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棘刺瞥了他一眼,打开电脑又拿出成沓的装订好的实验报告,自顾自地忙碌起来。而见到他二人并肩而坐(如果只是普通的“好兄弟”也就罢了,而事实正如棘刺所言“他二人的绯闻在校内甚嚣尘上”,所以简单的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不时便有女孩子们驻足在五米开外的过道处,放低音量对着他们交头接耳着什么。

——谁让自己和棘刺都是学校里的红人呢。不是没经受过类似的视线,而今在棘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极境也缩了缩脖子。事实上,即便是假装的、造势的,他也依旧没做好“成为棘刺的恋人”的准备。而似乎是遇到了瓶颈,棘刺一只手仍停留在鼠标处,却又腾出一只手当着她们的面从后拥住了他,又以好兄弟间玩闹的“示爱”般紧了紧怀抱——

如此一来,倒真达到了他“昭告天下”的目的——该说海胆就是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生物,你碰他一下他就拱你三里地。他此举于无声处惊天动地,引得女孩子们频频回头。“不用管,”棘刺贴近极境,在女孩们倒吸凉气中耳语道,“比起羞得钻进地里或是用书挡脸,不妨正大光明地办你自己的事就好,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一天她们会习惯的。”

“呃,嗯,好?”向来健谈的极境也被他的连环招数哽得寡言了几分,所幸图书馆keep quiet的需求掩盖了他的羞赧。187cm的大个子便猫着腰,缩在棘刺的怀抱中,任擂鼓般的心脏快要跃出胸腔。总之极境花了半个上午才勉强接受“自己真的是在和棘刺假装情侣”这一既定事实,论文写了几段,起床过早的困意迟来地袭击了他(谁让不早来图书馆就抢不到座位呢)。他松开键盘伸个懒腰,趴在桌上向着棘刺,半梦半醒间盯着那张漂亮的脸——侧颜的线条利落又锋锐,鼻梁高挺又不显得蠢,日光下熠耀的耳饰非但不朋克,反而像是从他身上原生地长出来似的。

时而当着极境的面,有些妹妹们会私下感叹“棘刺要是再白点就更完美了”,虽然极境并不会当面置喙任何,但他会在心底觉得她们“品味不足”。不是什么都非要等比例挂钩大众审美,不如称性感的古铜色肌肤与他整个人最为匹配。回归至现下,他便看着棘刺一手转着笔一手托着腮,凝神思考些什么,朴素的黑框眼镜遮不住眸间闪烁的智慧的光芒。也难怪棘刺掠夺了那么多小姑娘的芳心(和自己平分秋色,极境心想),所谓的“颜性恋”与“智性恋”的对象,棘刺光一人就蛮横地占足了两项。

——怎么了?被他的目光粘附在身上,棘刺微微偏过头来问他,隔着不算厚的镜片,眸间如春水般微微漾起波澜,恍惚间感到久违的春日也拿着等候牌窸窣地冒出个身影来,算是所谓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嘛”的现身说法。

“没什么,”极境对口型,“只是觉得兄弟,你真的长了一张很占便宜的脸蛋啊。”

棘刺歪着脑袋:“这是在人云亦云,还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我的真实想法。”极境同样用气声,诚恳地道。

“能被‘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惺惺相惜,姑且不算差。”棘刺轻笑了一声,“没事了,你睡吧。”

极境在心底“哎”地应了一声,便当即遵命地陷入了好眠。冬日和煦的阳光流在面上,沾染了棘刺视线的微凉,分明趴在冰冷的桌面,却有如被庇护在鸟妈妈的臂膀下。此后的半小时内,他获得了一场质量极高的好眠,噼啪的键盘声如同伴奏的乐音,但却无梦,或许是因为他的梦早于他的意识大驾光临,更是横亘在他身畔了。既然如鸟妈妈的臂膀,更“变本加厉”地伸出舌尖来舔吻他的颊侧,仿佛在为他细致地梳毛——严格一点,他是被纸巾的触感扰醒的。极境蹙起眉头,凭本能稳准狠地握住了那只晃来晃去的手:“你在干什么,棘刺?”

被抓包的人反而光明正大:“我在给你擦脸。”经他提醒,极境才发现自己口水流了满桌,慌忙想擦拭,却在座位上“哎呀”一声起不来,下半身半侧睡麻掉了。他在桌上踉跄了一下,依旧以捉住棘刺手腕的姿势被棘刺扶了一把,仿佛要被老伴儿辛苦照顾的年迈老人似的。而凭借黎博利敏锐的听觉,他捕捉到似乎有咔嚓的快门声响起,更甚有人忘记关闪光灯,两个人诡异的体态即将登上罗大新闻的头版头条。

棘刺目光示意,极境也只得为了对方的终身大事着想被迫不松开手。待“摆拍”完毕,极境汗如雨下地松开手,悄声问他:“似乎一直感到有微凉的东西拂着我,是你趁我睡着后一直在这样看着我吗?”——也顺便看到了我口水糊了满脸的全程?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怎么可能,我自己去吃了个午饭,刚回来。”谈话之际,两个人一起后看,发现是窗户不知道被谁开了个小缝,如此可以解释他颇为文艺的揣度了。极境蹙起眉:“好家伙,你不喊我!”

“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喊醒你罢了。”棘刺努努嘴,示意他桌上凭空出现的一杯奶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这是你最爱喝的‘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我也是去问了好久,经历了好几番社死,才知道就是‘珍奶正常微冰’。”

极境坐直身体,肃然起敬:“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呃,不如说你怎么连我的口癖都知道!你果然是神通广大的海胆!阿戈尔都像你这么高智商的吗!”总之,极境对他比出个大拇指,没有细想便笑纳了好兄弟,不,伪恋人带来的珍奶正常微冰一杯。他边啜饮着奶茶边与棘刺一起走出阅览室“放风”,终于可以敞开嗓门了:“我很荣幸,结识了你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好兄弟!”

棘刺颔首:“至少对外,要说我是你的恋人。”

 

 

 

4.

即便是伪装情侣,但怎奈何极境和棘刺都是认真的人。期末考试结束后,二人作为留学生都不回伊比利亚,留守在校的他们在安洁莉娜的建议下下载了某红书,查阅了“校园情侣要一起做的100件事”,将它们通通加进了二人的to do list上。譬如一起牵手散步啦,一起拍照啦,一起去草坪放风筝啦,一起DIY情侣对戒啦,林林总总每条都要挨个付诸实践,做得比真情侣还要真挚满分。

说到DIY情侣对戒,他们在比较下,千挑万选选中了可颂介绍的店铺(她作为中间人想必能够提取抽成)。费用是棘刺出的,材质是极境挑的,999纯银,让在导师手下打工、偶尔接些私活维生的棘刺不至于太破费。付钱后杳无音讯,他询问棘刺制作进度,对方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顾及对方藏着掖着要给自己个惊喜的可能,极境便也了然地不再问及。

总之,棘刺利用极境的高人气炒绯闻让恩师信服,极境利用棘刺的颜值、智商与贴心无缝衔接地驱散自己失恋后的寂寞(对此他在最初就告知了棘刺,对方欣然应允),也算是一种双赢。虽然不会有再进一步的实质关系,但如上文所言,在这段互相利用的“感情”中,极境还是相当感谢有棘刺这号人存在的,浇灌了他干涸的心田,让他的生活充实了不少,乃至让他的生命更为生机盎然。

没错,短暂的一个月内,棘刺已然成为极境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样说有些夸张了,但极境至少清扫自己的心田驱逐出垃圾,给棘刺拾掇出、营造出个小小的角落,供他不算大张旗鼓地拎包入住了。而短暂的相处中,极境终究难以将自己“心上人”的每个边角都探查分明,遑论棘刺总像是对他隐瞒着什么。对方是边界感分明的人,譬如学业与工作、生活与恋爱在他心中有着严格的分野,亦能体现在其他方面,察觉到但说不出也理不清,极境便也知情识趣地不去触及。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间甚少谈及今后,也不知如此的伪装会延续到何时。某个夜间两个人走在湖边,棘刺看着水面冰封的倒影,破天荒地开口,内容关乎未来:“罗大下属的那家科研机构,是我奋斗的目标。硕士、博士,我会一直留在罗大深造,才能拥有资质,获得进入那间科研机构的名额。我的终极理想,就是为‘感染者’……也就是矿石病人研发药物,延续他们的生命,并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

“很不错的理想!”极境拍拍他的肩,又为他竖起大拇指,“如果可以的话,兄弟,我很想帮到你……就是不太清楚,我能做些什么呢?你也知道,我的专业和那间科研机构所需的人才差得有点远哈哈……”

“不需要你额外做些什么,”棘刺转向他,站定,“你能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他的声音在冰面上叩击出脆响,传回极境的耳朵如3D立体声环绕。这句堪比表白的剖白让极境吓了一跳——纵使他们间有过好多恋人专属的亲昵举止,却也没互通过这种笃定的言辞。而见他不作声,棘刺烦躁地挠了挠头:“……就当我情绪上头了,这是很少见的,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被情感丰富的你传染了?”

“兄弟……”

“没什么,”棘刺收回他的提问,转身向前迈步,“忘了就好,极境。”

 

这夜发生的一切,在往后的几日里被辗转反侧的极境反复咀嚼。而事关“报偿”,不仅是未来“陪在他身边”,极境的心思细致入微地体现在日常小事里,譬如去给在实验室忙碌的棘刺送饭,是对方爱吃的炎式麻婆豆腐盖饭,报答“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的投桃报李般的默契。而他站定在窗外,看见实验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棘刺,一个是可颂与安洁莉娜口中出名的“温蒂学姐”。他们先是一同做实验,而后闲聊侃大山。不同于棘刺的制药系,她所属的化工院的生物工程系,和棘刺有个合作的项目,因而走得很近——不止于近期,作为老乡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二人平时就很有话聊。

原来他和志同道合的同伴在一起时,是会露出那样的罕见的神情啊——如果是你的希望的话,我会留在你身边。可这当真是你的希望吗?棘刺已然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话虽如此,自己终究很难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极境腾出只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吃醋,棘刺不喜欢女人,所以自己还不至于胡乱吃飞醋。而不上升到恋人的层级,就以“兄弟”的身份,对于他的理想,自己又能够帮衬到几分?

——我是没有价值的,在友情与爱情间都是“弃子”。他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初冬的下午,同他相恋五年的黎博利男人拂袖而去,临了留下一句话:清醒一点吧,极境,你不能给我孩子,无法给我家庭,你还年轻,我却已经到了无法标新立异的年纪,在家族的重压下,被迫要去拥抱属于我的乏味人生。自己是男人,要去骗婚的前男友也是男人,棘刺也是男人,且是有着理想与追求,在世人眼中与完美人生唯独有着“性向”的一门之隔的男人。隔着一层毛玻璃,棘刺的身形影影绰绰的,他披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倚着实验台忙里偷闲与温蒂谈笑,离自己那样近又那样远。

不怪温蒂也不怪任何人,只是他迟来地意识到迄今一个月来的帧帧幕幕“是假的”,是“人工创设的虚伪的黄粱梦”,如此的认知却比以往任何时刻来得都要真实。当他愣神之时,温蒂指指门外:棘刺,你男朋友来探班了。叮咚一声,实验室的自动门开启,棘刺来不及摘下护目镜脱下手套便快步走到门外,接过饭菜低声道谢。而极境却只是注视着与洁白的手套形成反差的那一环古铜色肌肤,与其上的深蓝色血管与凸起的手筋。

“怎么了?”棘刺问他。

“没什么。”极境摇头,隔着玻璃门,他露出不出差错的标志笑容来与温蒂问好,“要是知道温蒂你也在,我就多带一份饭了。”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实验室。迈出化工院大楼的一瞬,冬日的太阳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将他内心逼仄的角落映照得光明敞亮。他闷闷地回寝室,闷闷地去吃饭,罕见地板着一张脸,让室友贾维与炎客左瞧右探以为他“失恋了”。

“没有……没有的事!”他笑道——连“恋”都没有真正发生,又谈何“失恋”呢?挨到晚间,他好说歹说劝走了形影不离的棘刺,独自背着吉他和音响一如既往来到天桥下。这时他的身份不是电子通信院院草,也不是棘刺的伪装恋人,更不是什么荒野孤行客,而是大名鼎鼎的驻唱歌手Elysium,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读大学的三年来,他通过驻唱积攒了相当的人气,更借此为临近的商家招徕了许多生意,作为营造大学城文化氛围的一环,上至街道办事处下到邻里街坊都会暗中给他一些好处费,能让他在多种兼职之余再赚上一笔外快。

“今天大家想听Elysium唱哪些曲目呢?”他向人群中抛去一个媚眼,而不似往常这个媚眼将会迎来凄惨落地的结局,今度它被人稳当当地承接了。没错,如同烂俗偶像剧中的情节,他在人群的第一排看到了棘刺。他颇为应景地戴着发光兔耳头箍,以扛剑的姿势拎着两根call棒(这实在和他的气场不相符)——没错,就是我,棘刺对他对口型,微微提起唇角,期盼满盈。

现下他心中犯着嘀咕,总觉得如此场景有几分熟悉。恍惚中,他想起在那个KTV正儿八经结识棘刺前,三年来总有个古铜皮肤金色眼瞳黑镜框的人坐在第一排听他唱歌,碍于他有点脸盲更是高度近视,便没有把这人和“棘刺”挂上钩。对于过去的事情,人们终究说不上来具体,这个可能性便悬而未决留在那里。而太阳光传到地球需要8分18秒,遑论先前那人是不是棘刺,至少在当下的须臾间,他们的世界唯独二人彼此占有,用歌声与视线将彼此的胸膛充斥着,满盈着对方。

——自己已经开始想占有面前这个人了,而占有欲在某些场合中又的的确确是恋爱的前奏,而不待他彻头彻尾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者将其扼灭在萌芽态,棘刺便站起身来,上前抢过他的话筒:“我要听《芳心》……不,我要和你一起唱。”

——你居然喜欢听流行与说唱的混搭,这也太不像你的风格了。极境心想:也罢,如此一来,让我对你了解又更多一点点。在众人的交头接耳中,作为那份心照不宣的占有欲的付诸实际的表示,极境便了然地对着棘刺手中的话筒,在《芳心》的前奏BGM中一手揽上棘刺的背:“不妨介绍给大家,这位是我的‘绯闻男友’——Thorns!”

Tell me everything OK

你是否已经喝醉

别在舞池里装睡

赶快迈开你双腿

That's right

That's a move

Come to my party

Feel the bass line

Baby you're ten

I'll be your Smith

Rock with the band

我的衣裳有烟味和你的香

酒杯乒乓 乒乓在作响

喝到精光我看你不要离场

You gotta know

I feel so good when you dance with me

Baby

We can dancing all night long[1]

前面的说唱部分,极境看平日里一副没睡醒模样的棘刺少有地兴致高昂,便全程把话筒让给了他。不得不说,他的“绯闻男友”也同样是有几分炒热现场的天赋在身上的,至少成功地带领全场与他一同炸裂地喊麦。而女声部分由他独自来唱,对着iPad上滚动的歌词,他低下几个key来——

气氛被音乐掩埋

不要再紧张

这是爱

没有在说谎

这是爱

遇见你是场意外

不只是喜欢

这是爱

不只在今晚

这是爱[2]

他唱着歌词,棘刺看着他,似乎要将这盛大的暮景浓缩到显微镜下,想从这副吉光片羽中剖析解构些什么。一曲终了,在众人的“抱一个!亲一个!”中,极境对目光灼灼的棘刺摇摇头,做了个手势让对方回到座位上去。而在往后两小时内,极境耳畔被各式各样的乐声填满,心房却唯独充盈着棘刺词与句间粘连的喘息。押韵的编排、停顿的节奏、发音的轻重,皆是唯独专属于棘刺的flow,如此轻飘飘地、不动声色地在他的世界中起承转合,再完美契入,乃至解析重构成对方的形状——糟糕,假戏真做,我好像真的要爱上他了。如此让极境在心底叹道:对方果然是个天生的“计划通”。

待到散场,罔顾极境内心的转圜,棘刺帮他一同清扫着果皮纸屑,状若无意:“我送你回寝室吧?”极境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温蒂,女孩子嘛,终归要比皮糙肉厚的男人值得呵护一些。”

棘刺看向他:“你吃醋了。”

“怎么可能呢,兄弟。”

“怎么不可能,我名义上还是你的恋人,既然如此,你吃醋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棘刺把扫帚送回临近的商铺,再挨个同他们以极境男友的身份打了招呼,而后去公共卫生间洗了下手,甩甩手上的水珠。他这一连串动作做得滴水不漏又不容拒绝:“走,送你到寝室楼下。”

 

 

 

5.

——只是伪装恋人的话,需要做到如此完美的地步吗?罗大男寝,极境焦躁地走来走去,哭丧着一张脸:“安洁莉娜和可颂不回我消息,你们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贾维头也不抬,组装着汽车模型:“求你了,极境,你别这样,小爷我好不习惯,就好像自己误入了女寝,和春心萌动的女孩子当室友了!”

闻言,燕鸥惨叫道:“可我都回头三次了,他还在楼下站着!你们快帮我想想,怎么请走这尊佛——”

“你自己交往的男朋友,你问我们吗?”坐在床上的炎客戏谑地笑。为一探真假,他百年一遇地放下不离身的哑铃,拍拍手下床走上阳台,慢条斯理地道:“嚯,货真价实,你家的棘刺还站在那里,活像块‘望妻石’。”

……好吧,好吧,极境扶额。虽然他和棘刺有互相利用的意味,但他终究不喜欢欠他人人情。而且都说了是互相利用的意味,也不必演得这般诚挚吧,让自己反而都不好意思起来。那这样,他十指交握,红着脸心想(这副旖旎的心思当真像个思春期的小女生):假如,假如我第四次探头棘刺还站在那里的话,我就当真和他约会一次。不是演给任何旁人看的,而是只为了我与他的货真价实的密会,用维多利亚语来讲就是date,而不是meeting或appointment。

而当他鼓起勇气又一次迈上阳台时,果真见到棘刺杵在那里,见他探身出来,棘刺向他挥挥手,比起过剩的欣喜,他的动作看不出太大的感情波动,如此却将将好击中了极境的心。对方形单影只,在寝室楼下众多盘根错节长在一起拥吻的情侣间显得格外突兀,此景又难免凸显出几分孤零零的可怜来。好家伙,向来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极境顺水推舟心想:如此一来,不约他都不好意思了,是自己作为“兄弟”的失职。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扯了张椅子跷着二郎腿坐在寒风中,被空调室外机嗡嗡的响声笼罩,瑟瑟发抖中给棘刺拨去了电话。对方摸向口袋,取出手机来接通。

“兄弟,你怎么还不走?”

“我又不住寝室,不必被门禁时间束缚行动。罗大又是开放式的,我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比起这个,你怎么出来了?”

不仅顾左右而言他,更是把问题抛回给了自己,如此高明的话术让极境缩了缩脖子:“哈哈……我,我出来看风景!”

棘刺扭头,环视了背后在冬夜的风中萧瑟的光秃秃的树木:“我寻思这也不好看啊。”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极境突兀地想起了这句诗,又难免接续上一句土味情话: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美的风景了。“兄弟,我想我们还是别兜圈子了。”比起胡扯什么情话,他摸着脖子,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我后天没有任何学业与工作安排,兄弟你呢,后天有空吗?”

棘刺的声音四平八稳:“你想做什么?”

“可颂说校外的商店街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开业大酬宾,芋泥奶冰六折只需要20RMB,鲜奶更是1RMB一瓶——如果你不喜欢吃甜,商店街里还有其他新开的店铺,他们都还蛮照顾我的驻唱生意的,也算给了我一个人情。总之你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捧个场?”既然“图穷匕见”,他斟酌着措辞,努力使得“约他出去”显得日常与平易。

“后天吗?我实验室的安排排满了。”

“等你出实验室也行!不必非得是白天。”

“从实验室出来的话,难免要带上温蒂,不然就太说不过去了。而我们两个千载难逢的‘date’,我不想让旁人打扰。”

——我不喜欢三人行,难道你喜欢吗?棘刺幽幽道。同样不喜欢三人行的极境找不到理由反驳:“这样啊……那,那之后有机会再约!反正还有大把时光,兄弟!”不知何故,他竟然松了口气,却有分量更甚的落寞涌上来。他随便胡扯了几句,道了晚安便挂断电话,在炎客与贾维的大呼小叫起哄中脸红红地回到寝室。须臾后,寝室门打开,奥斯塔回来:“极境,你和棘刺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奥斯塔:“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见到他蹲在楼下头发炸开,简直像颗熟海胆——嗯,和你现在耳羽炸开的模样很相似,该说你们真不愧是一对儿啊。”

 

往后几日,约棘刺出去的大计被极境暂且耽搁。而似乎作为他那晚询问的报答,棘刺邀请极境去了他家。极境循着导航不算熟门熟路地上了门(他上次在棘刺的自行车后座上造访时醉得失去意识,不剩下几分记忆),兴奋地拎着一兜食材想为棘刺一展厨艺,罔顾安洁莉娜与可颂两位“策略家”不止一次在旁敲打他称棘刺学长绝对是想上本垒了,极境学长一定要为此做好准备,还为他打印了“初次约会”与“初次去对方家”的注意事项,各种各样积攒了一大沓。

好吧,极境没什么理由拒绝,便被游说着从可颂那里买了男式“决战内裤”。说是决战内裤,不过是普通的丁字裤而已,不太透气又勒得慌,但据她们说棘刺大可能喜欢,他便只得不明所以地费劲儿穿着。而在再度登门前,他绝对料不到“一展厨艺”会变成“厨艺比拼”,不如说,棘刺会做饭,而且当真能做得像个样子,完全在他的意料外。只见棘刺挥舞着锅铲,行云流水如同舞剑般:“看仔细了,这才是伊比利亚的至高之术!”一阵噼里啪啦的刀光剑影后,一道伊比利亚塔帕斯便新鲜出炉了。汗流浃背的棘刺将其装盘,点缀上切得细细的青椒丝双手捧给极境,神情里有几分期待与炫耀,配合上他又大又圆的金眸,简直像渴望得到主人夸奖与首肯的小动物似的。

“嗯……看起来和闻起来都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极境嗅嗅鼻子,眼前一亮,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兄弟,你居然会做菜,还能把菜做得这么漂亮,完全超出我的认知了!要是让那帮小姑娘知道了,又要星星眼捧着脸:‘不愧是十八般武艺全能的棘刺学长呢!’”

“是以我的口味做的,我很能吃辣。”棘刺道,“不怕的话就尝尝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家伙,你是在挑衅吗?”极境挑了挑眉,“说得像谁不能吃辣似的!”他捻起一块蒜香壳虾塔帕斯送入口中缓缓咀嚼,片刻后,难以名状的燕鸥尖啸响彻云霄。

“好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顶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哭丧着脸接过棘刺早有准备的酸奶啜饮着,“兄弟,你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甘拜下风!”

“加进了我特制浓缩辣椒液,”棘刺捻起一块吃下,面不改色,“虽然尝起来辣,但不会像工业辣精那般刺激肠胃伤身体。”

“那还好,兄弟,你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我明天上卫生间就有的受了。”稍微缓了缓神,依旧肿着两片嘴唇的极境从塑料袋中挨个掏出食材来,“兄弟搭配,干活不累嘛!你既然做了伊比利亚菜,那我就入乡随俗来做炎国菜吧——夫妻肺片、拌三丝、糖醋排骨、清炒虾仁、干锅牛蛙、酸菜鱼、毛血旺,甚至咸蛋黄薯条——你想要的各式菜系我都能做!”

“别做太多,我这边已经有主食了,”变戏法般,棘刺又端出一盘伊比利亚海鲜饭——用伊比利亚语来讲就是“Paella”,“来,张嘴……”见他躲闪,棘刺叹气,“放心,这个不辣。”

极境犹豫了片刻,便微微低头,张开嘴承接棘刺的投喂。“果然不辣!”极境咀嚼着,“酸甜可口,又有海鲜的鲜香萦绕在舌尖……兄弟,你甚至不输我,是天生的大厨!”而他又怎可能甘拜下风呢?于是厨房不再只是厨房,更是成了兄弟二人比拼的战场。待到验收成果的时刻,二人拉开啤酒拉环,东一口西一口吃得开怀,又畅快地用啤酒罐碰杯。美食配美酒,更有“美人”在眼前,当真可谓人生之乐事。他醺醺然地盯着棘刺,酒精的驱使下坐得离他越发靠近,乃至盯得连坐拥十八般武艺的棘刺也不自在起来:“怎么了?”

极境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特制浓缩辣椒液的火气:“你们男人……嗝儿,啊不,我们男人,都是坏东西,哈哈……”

棘刺点头:“此言不虚。”

极境顿了片刻,而后毫无形象地淌下两条火辣辣的清泪来:“他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什么又要为了‘传宗接代’抛弃我……”

棘刺蹙眉:“‘他’是?”

“……在你用至高之术劈开我的心门前,里面容纳的另一个人。”

棘刺点头:“是他啊,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如果我是女黎博利,能和他一起生小黎博利就好了。”

“我不这么想。是他没有接受全部的你的错,他没有勇气与胆量,才会让这份爱终究不敌世俗的目光。”

“嗯,他爱的不是全部的我。”

“确实。”

“虽然为这种事情烦扰,为了这些琐事纠结,实在不像肆意洒脱的本帅哥的作风……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去爱’当真是一件好事吗?就像力会有反作用,过于浓烈的爱终究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就像凌汛,漫山遍野。”

“去爱终究是一件好事吧。凌汛后的土壤也总会长出新芽。”

“兄弟,想必你也懂得,爱是有时效性的、有保质期的……所以真的值得吗?只为了这样‘当下一瞬的愿景’?”

“当下一瞬的愿景,却能让人心醉神迷。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棘刺顿了顿,“实话说,我正爱着一个人,每分每秒都让我欢欣鼓舞,焕然新生,他的出现为我的世界锦上添花,一颦一笑让我的宇宙绽放光彩……即便也会有艰难险阻,有苦闷有酸涩,我也从不怀疑这份爱的值当与意义就是了。”

“可能是兄弟你没有货真价实谈过恋爱的缘故,一些理想主义的预设是不能投映在现实里的,不如说当你真正置身其中时,所见的只会是满目疮痍……总之,你在爱情上意外地是个乐天派呢。不像我,之前遇人不淑,时至今日,即便被情感的洪流裹挟着往前走,可谓是身不由己,却已然不剩几分勇气和胆量,再去对谁付诸爱……”

“总会遇到的。”

“什么?”

“‘有的人浅薄,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3]”

“噗噗……我敢打赌,兄弟,这句文采斐然的台词绝对不会是你的原创。”

“嗯,是我看过的某部哥伦比亚电影里的。”

“哈哈,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棘刺双手交握,认真地向极境看来。承受不住如此认真的注视,极境偏开视线,却对上透明酒杯里澄黄的液体间荡漾的金眸倒影——“我敢笃信,我敢保证,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会爱着完全的你——欢欣的沮丧的,坚强的脆弱的。无论是多么不堪的溃烂疮疤,他都会悉心呵护让其结痂。”不胜酒力的极境终究趴倒在桌面上,一手仍在紧紧攥着酒杯,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棘刺温柔地用手握住了他的,“这不是在自夸,虽然的确嫌疑很大。”

 

 

 

6.

一如“初遇”那晚发生的一切,毫无意识的极境在酒后睡死了过去。不管“决战内裤”有没有被为他换衣的棘刺发现,它终究也不曾物尽其用……大概,应该,或许吧。翌日清晨,他是被热腾腾的香气给拂醒的,睁眼看到面前的小桌板上摆着刚出炉的churros和porras,上面撒着细细的白糖。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小心不去碰翻小桌板:“真好呀,兄弟!虽然是装的,但你真是‘二十四孝好男友’!仿佛我就要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理想生活,少奋斗三十年了!”

咖啡机嗡嗡地工作着,披着围裙散开长发的棘刺从厨房探出个头来:“你要是来炎国太久了吃不惯家乡菜的话,餐桌上还有豆浆、油条、包子。”极境意犹未尽地看着棘刺的背影,他一头乌木般漆黑的长发像瀑布(?)般披散下来,隔得远远的加上极境高度近视,便少了几分荆棘丛生的粗粝质感,发尾便在虚空中牵牵绊绊地绕上他的指尖,乃至拂在他的心上搔痒。极境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中对方的身形,突然萌生出几分泥塑他的心思:“比起二十四孝好男友,你更像本帅哥的‘小女友’,虽然我喜欢男的,哈哈。”

“就知道嘴贫,把你惯的。”对方波澜不惊地端来热巧克力,“喏,配着churros和porras吃的。”

“豆浆、油条、包子也是你做的吗?”

“我没有那种手艺,一大早下去买的。”

“好嘞,谢啦兄弟!我都笑纳!”伴着收音机里早间新闻过场的乐音(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棘刺有这个四十岁中年男人的喜好),极境把床头的小桌板端上餐桌,用churros蘸上巧克力酱送入口中——自从五年前来到炎国后,他已然许久不曾领略到这种熟悉的味道了,它刺激味蕾活络神经,使他面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来。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几下,他鼓着腮帮戳开微信,见到依旧停驻在置顶的成男旅游自拍头像右下角多了个明晃晃的红圈,写着③。

极境沉默,瞄了一眼在厨房奔忙的棘刺,犹豫片刻,终究是颤抖着指尖点开来不及改掉的备注——

本帅哥的男朋友!:在吗,极境?

本帅哥的男朋友!:抱歉那次一时冲动对你说了重话,但我终究不忍心将我们共度的五年弃之不顾……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名分”与“说法”,我现在就会给你。

本帅哥的男朋友!:长话短说,如果你还爱我的话,我依旧在街角咖啡厅,第一次约你出来的那个靠窗座位,下午四点,不见不散。

极境摁灭屏幕,心想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是“面如死灰”,简直比死了三天还难看。能够佐证这一点的是,原本哼唱着AUS的歌给他端菜的棘刺被他一句旋律哽在喉头:“怎么了,极境?”或许“交往”以来,习惯了自己大咧咧笑着的乐天派极境,现今这副模样的自己会让他不知所措吧。

“抱歉,吓到你了。”为了缓解气氛,极境僵硬地摸了摸脖子,“兄弟,请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现在的神情。”

“绝望。”

“……”

“总之,下午四点我有个appointment,希望兄弟你不要跟来,”他看着棘刺的双眼,其间涌动的金色浪潮源源不断地为他注入勇气,极境从不怀疑须得汲取这份力量,自己方能苟活于世,于是他现今的决断自然有棘刺作为无形的、无声的后盾,“有些事情我要说清楚,有些过往我需要斩断。”

 

“你果然来了,我有这份自信。”在与曾经的十五岁黎博利男孩第一次约会的位席,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交握,微笑道。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对方四指上明晃晃的婚戒射来刺眼的光束,照得极境别开脸去。他看着透明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身高、体形、心智,比起十五岁的黎博利都是“羽翼渐丰”——若是先前的自己,对于这幕会作何感想,作何发言呢?总之他收回视线,直视着面前的男人:“但还是要恭喜啊,恭喜你承袭了你父亲的大统,接受了他塞给你的结婚对象。”

“你在吃醋,极境。”两个月不见的男人依旧生着张英挺的面庞,在炎国人中算格外高大英俊的那款。只是微微提起唇角来笑,客观来说震慑力不输年轻时,更较彼时添上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我很讨厌别人对我说这句话。”

对方讨了个没趣,便低头呷了口咖啡,良久,单刀直入切入正题:“两个月的辗转反侧后,我思来想去还是忘不掉你。你贴心的早安晚安,热腾腾的饭菜与醒酒汤,你的笑容与炽烈的爱意,都会让我想起伊比利亚的海风与暖阳……一想到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不再属于我了,有朝一日要属于别人,我就如鲠在喉。”

“……”

“你这样璀璨夺目的伊比利亚玫瑰,做‘妻子’太平庸了——”男人语气诙谐,“你愿意成为我漂亮的小情人吗?既然我们没有缘分成为夫妻,我也不甘愿放弃你,极境,我愿意与你‘再续前缘’。”

“(伊比利亚粗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屁话?”又来了,他心想,一如既往技术不高明的催眠与洗脑。当真应了那句炎国俗语: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愧是成功炎国男人的典范,连这方面都要如出一辙对吗?”极境斜眼睨着他,“是谁当年对我哭诉说:父亲有很多情人,不爱母亲,导致母亲郁郁而终的?”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终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男人坦然道,“到了一定的年纪才明白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情爱也是家庭也是。”

——下半身动物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极境心想。“你不会吃亏的,极境。”男人拿出纸笔,开始为他画饼,“这是互惠互利的双赢——你断然不需要再像原来那样硬要逞强,靠自己奔忙打工了,不比当年我也是个穷学生,现今的我会包下你未来十年的学费与生活费。”他接连不断投下鱼饵,“而且,你不是在朋友圈里向往罗大的那所科研机构‘罗德岛’吗?”

极境抖了抖嘴唇——罗德岛,能和棘刺并肩实现理想的地方。多么鲜美的诱惑。他声音渐弱:“不需要你,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

“要知道,罗德岛长期仰仗着我家企业的照拂,虽然还没问过,但要塞进去个人岂不是轻而易举。不过比起这些后话,”男人凑近了,“你因为爱而逐渐变得红润饱满的脸颊,这可都是因为我,五年来你浸泡在我为你创设的爱的海洋中,而今我依旧能从你的眼睛中挖掘出爱。你依旧爱着我,这不会有假。”他的噩梦紧紧催逼步步而来,以摧枯拉朽的气势逼近他,极境咬紧嘴唇,手中攥紧玻璃杯,“承认吧,极境,一千次一万次,你也会重新为我心动——”

 

“‘博士’、凯尔希和阿米娅是有理想有追求的。罗德岛是不会接受你的贿赂的。”

在极境手中玻璃杯的水行将泼到对方脸上的前一秒,一个冷峻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极境蓦地站起:“棘刺?”不待男人不悦:“你这个阿戈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棘刺便一把拉过极境到自己怀中,行云流水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吻:“抱歉,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Ely。“

——欸,欸欸欸——?!突然被以吻袭击的极境大脑当机,不知所措地捧着脸,“‘Ely’又是什么,不要给我乱起奇奇怪怪的网名!还有,”他放低声音,嗔怒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跟来的吗?”

“我要是不跟来,某些人怕是咬住鱼钩了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为了这出“炎国意难忘”的戏码,身畔已然围了一些人低声交头接耳。棘刺站定了,昭告天下般直视着二十五岁黎博利男人的眼眸:“如你所见,不会生蛋的黎博利已经有了他的‘巢’,全世界最好的极境已经有了他的归所。在我身边的极境,就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幸福的伊比利亚玫瑰。该到了极境的心房做个彻头彻尾的大扫除的时间了,那么现在,就请‘闲杂人等’离开吧。”

金眸间的气势与信念无可匹敌。在吃瘪的黎博利男人唾骂了一句什么,再灰溜溜地夹起公文包钻进小轿车扬长而去的全程,棘刺就那样身披夕阳站在那里,静静地,从容地,在极境的眼中,他简直通身笼罩着圣光。待看热闹的人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后,极境低着头尾随棘刺走出了咖啡厅,彻底头也不回地弃五年来的梦魇而去,怀揣着他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果断,不留下任何不舍的一瞥。

“下雪了,兄弟!”六角冰凌簌簌而落的窸窣,与二人踩在松软雪垫上的噼啪,在众多感观中,均由黎博利上佳的听力首先捕捉。临近二月的炎国北方城市,极境张开双臂,仰面承受上天的恩泽,任围巾在风中起舞。而在凛冽的寒意中,他蹲下高大的身子来关怀道旁由冰雪包裹的玫瑰花丛,它们在白色的火焰里谦卑地弯下身子,而会有独具慧眼的人查知到这份欲说还休的美的分量。夹杂着冰晶的晚风流转至车水马龙的街头一隅,牵连起一抹浅淡的记忆,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时代,他们也曾双双从这里经过。[4]

而身后的棘刺向他伸来一只手:“要来跳支舞吗?”生来能歌善舞,这是世人加注给伊比利亚人的刻板印象,而敢于言爱热情浪漫,乃至通过歌舞来表情达意,也的的确确写在每个伊比利亚人的基因里。纵使要承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目光……管他呢,既然有棘刺作为自己的坚实后盾;纵使可能会在雪地中滑倒……管他呢,两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中笑作一团,也不失为一种romantic。于是他被棘刺稳当当地牵起,扑进他怀中顺势摆出一个标准又完美的Abrazo[5]。最为入门的8-Count Basic[6],应接不暇的Gancho[7]与Latigo[8],乃至Lustrada[9]也要舞得滴水不漏。经久不息的车流人群间,浩浩漫漫的情天恨海中,他们忘情地跳着探戈,天地与雪花是最忠实的观众——舞呀,舞呀,若是能在曲终人散时舞得出神入化,便会发觉——怀里的人自由了,你也自由了。[10]

一舞终了,万物复归于寂,极境气喘吁吁地微笑,顶着红红的鼻头,雪花挂在睫毛上:“兄弟,谢谢你方才为我解围!……怎么办才好啊,我仿佛真的感觉很幸福!即便是装出来的,即便只有当下一瞬的光景,却已然能够让我感到心醉神迷了。”

棘刺颔首:“不用谢,无论是为你解围还是带给你如梦似幻的体验,这都是身为‘男朋友’的职责。”

极境后退:“你是指……”

棘刺上前:“极境,或许是与你的相处让我不知餍足起来。原本想着,只以这样的身份陪伴在侧,已然是我的荣幸,我不该妄求更多;而渐渐地,我开始不愿意止步于‘伪装恋人’,而想成为你货真价实的恋人。”前半句时棘刺别开脸,而后慢慢转向他,真挚又诚笃,“那么,你——”

极境忙不迭地抢话:“呃,你就算下一秒把那段我弹着空气贝斯唱《Alive》的视频拿到全校循环播放,我也要昭告天下:‘棘刺就是我全世界第一喜欢的人。’可以说你是乘虚而入或者吊桥效应之类的,心理学的术语我也不太懂,但渐渐地,不是因为那个丢脸视频才装出对你的关心、仰赖与喜欢……不如说我就是很喜欢你啊!”

棘刺打断他的剖白:“你还有第二喜欢的人吗?”

“没,没有了!”极境摇头如拨浪鼓,“但我真的很好奇,你对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啊,要追溯到多早呢?”棘刺微笑,“嗯……或许是开学典礼上,你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那刻吧。”

 

 

 

7.

“我已经知道你比想象中还要感性了,极境,”棘刺难以置信地拿起碟片盒子,再丢去纸巾盒,“但可以不要听到《流星雨》这首歌就开始哭吗?”

“我也不想的!”床上的极境稳稳当当接过,抽出一张来拭泪,“可谁让杉菜和道明寺的爱情故事那样跌宕起伏又摄人心魄!”

“有吗?”棘刺努努鼻子,难以理解状,“它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不过就是汇聚了一系列常见的狗血戏码吧?”二人一同转向电视,画面正播放到男主女主一同去看流星雨时,道明寺向杉菜送出那条流星项链以表白心迹。棘刺一拍脑门:“对了,我都快忘了。”他走下床,单膝下跪,对着极境打开首饰盒,呈给他那枚雕刻着Q版海胆与花体字母“Thorns×Elysium”的对戒其一,清了清嗓,“那什么,炎国有句俗语叫作礼轻情意重……‘我的一生还没有过去,我却无比确定你就是我爱的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时间过得太快,我怕来不及告诉你,我就已经老了。人生路漫漫,我想成为那个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人,等到我们都已苍老,变得不再年轻,步履蹒跚的时候,我依然会背着你,给你当拐杖,支撑着你前行。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11]”

“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三次向我演练求婚了,我说了,不要再背这些尴尬的‘决胜台词’了啊,”极境无语,却也承认那张漂亮的脸蛋真挚地说那些空话时的杀伤力翻倍,便扯来个抱枕挡着脸,“你灵光的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温蒂教给我的,也是炎国的成语之‘熟能生巧’。”

“暂不论熟能生巧,你确信温蒂是你的好闺蜜,而不是有意在整蛊你吗?”

“那又是谁来我家穿着‘决战内裤’喝个酩酊大醉的?”

“……”

“……总之,花里胡哨的话也说得够多了,Ely,这次可以收下我的爱了吗?”

窗外华灯初上,点点灯火攀上层楼叠榭;屋内自制爱心火锅——俗称电磁炉,咕噜冒泡热气腾腾。古旧的光碟咔嗒咔嗒地转,几个深情的男声齐唱间,只收到模棱两可回应的棘刺只得坐上床,侧过脸去跟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12]’……”“‘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13]。”极境出乎本能接续,再倚在他的肩上笑作一团。棘刺拍拍他的脑门,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明天我恩师就要到了。”

极境颇为自然地把小燕鸥戒指戴上棘刺的四指:“嗯,我跟你去‘见家长’。”

 

 



Fin.


[1] 出自歌曲《芳心》

[2] 出自歌曲《芳心》

[3] 出自电影《怦然心动》

[4] 化用自阿赫玛托娃《这儿真奇妙》

[5] 拥抱、握持,出自阿根廷探戈,下文同

[6] 基本八步,通常是老师教给学生的第一个舞步组合

[7] 勾腿

[8] 鞭子:也用来描述类似前向或者后向boleo中,男士带点力量和速度来引带,使女士甩腿的动作

[9] 擦鞋:用鞋蹭男士的裤腿,可以是女士对男士做,也可以是男士自己蹭自己,但绝不可以对女士做

[10] 化用自三毛《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

[11] 摘自接亲网《求婚誓言表白 简短的求婚誓词》

[12] 出自歌曲《流星雨》

[13] 出自歌曲《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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