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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境】眼睫雨落

个人作品归档【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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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境的记忆里,事关每个他发觉自己爱着棘刺的瞬息,这份感知似乎都起始于对方的眼睫。而爱的表征向来是细致入微的,不似炽烈扑鼻的花香席卷,而是落雨一般润物细无声,细细密密地钻入衣领,浸入肌肤的每一寸,融进血液与骨髓,再温柔地攫住心脏,指引它每一次律动,窸窸窣窣,振聋发聩。

心上的雨水第一次落下来时,极境正望向舷窗外阴惨惨的天幕。他的好兄弟、好室友正坐在面前嚼着一份淋满酱汁的卷心菜沙拉,而腮帮子鼓鼓的阿戈尔时常让他想起一些meme或是视频中,生出短短的触手来抱着卷心菜叶生啃的海胆。不待一向聒噪的黎博利对此发表些“高见”,罗德岛食堂的人工照明系统阴差阳错地映亮了这颗海胆的眼睛,不是荆棘般坚硬的头发,也不是他古铜的肌色,偏偏正是那两扇厚而密的,随他咀嚼的频率微微地、不住地扑簌的眼睫。

常言道,一只玻利瓦尔雨林的蝴蝶煽动翅膀,足能在两周后引发远在哥伦比亚城市的飓风。由眼睫轻颤而煽动的飓风却更具有即时性,摧枯拉朽地掠过他的世界,乃至能使承载他的这艘舰船迷航——言重了,他实则不认为自己的室友有这般神力。而对此全无感知的棘刺仿佛“难承其重”,在主人若有所思时,两扇眼睫愈发地敛下来,于灯下扫出两轮浅淡的阴影,像月食又似树荫,为这幕景象添上几分堪称哀恸的美来。

……也的确是难承其重,极境腹诽。手持感染者证明奔赴新工作岗位,到这艘舰船报道的第五天,黎博利在雨声中深深地垂下脑袋——不愿与人产生深入的羁绊,便不会为此产生痛苦,这是外热内冷的极境惯常的处世哲学。他誓死不愿把它称作“见色起意”,那也太俗套了。而相反地,那金色却将将好在雨中映亮他的一小方逼仄的天幕,如此一来,代表“坠入爱河”的意象却是太阳雨了。

太阳在云后探出头来,雨水便闪烁着滚烫的金光,它拉扯揉捏着极境的心脏,与欢愉随之而来的便是心悸与钝痛。他烦躁地挠挠头,就连面前的薯条也食之无味……失策了,不该和这家伙一起来食堂吃饭的,而如此一来,倒是验证了混沌学中的连锁反应?而当极境再次低下头时,却见盘中的薯条少了一半不止——“好家伙,原来你在盘算着偷吃!”至于贪吃的阿戈尔被黎博利满食堂追着打,则是后话了。

由此一来,这份言不由衷的爱天然生在连绵的雨水中,罔顾这片大地的雨大多时候不是好迹象,更与肆虐泰拉的天灾挂上了钩。或许正因此,自诞生之初,它的悲剧意味便已写在了历史的经卷里。而意识到这一点时,黎博利男性正处在行动失败的“战后分析会”上——至少按照战败后理所当然的展开,极境是如此将它定义的。切尔诺伯格的雨一如既往地下着,与灰烬里散发的腐蚀性气体与不知哪方的血液一并融合,汇成灰粉色的河流。他们一方的八人全部负伤,在本次行动中担任队长的棘刺因在后方与博士一同负责指挥统筹,伤势是最轻的,而在混乱中唯有极境知晓它们的来历——

当那位被棘刺和极境曾许诺会保她平安的平民小女孩沦为人质,终究被处决的那刻,棘刺扛着剑从后方无望地冲上前来,在刀光剑影里殊死搏斗一番却没能将她抱下斩首台——带她去罗德岛的舰船上玩的安排成为泡影,一同去汐斯塔参加音乐节的计划更变成空谈。面对着断壁残垣,向着身首异处的小女孩的方位,被内疚、负罪与别的心绪席卷,棘刺踉跄着几步勉强上前,再在雨中深深地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在地面,如有千钧重。是极境硬是将他搀扶到倒塌的石牌处坐下,再为他披上件衣裳,拧着他的脑袋让他转向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棘刺。”

“是我给了她希望,再让其生生地被斩断了。”他垂下眼睫来,有雨水从上滴落,“极境,我才是刽子手。”

这还是相识至今的几年来,棘刺被感性席卷的模样少见地容他一睹;正因当真不像对方于“常理”中会在当下做出的事,才格外地令极境深感触动——棘刺,这名崇奉理性的药剂师,谨肃的阿戈尔男人也是会被感情牢牢捆绑的俗人,同样逃脱不了作茧自缚的宿命——那自己呢?他将棘刺——前不久成为他恋人的男人——拥在怀中拍着背,如同一位母亲般,知晓这对自己身为孤儿的男朋友是一种无上的安抚。而照理说,自己同样是刽子手,以爱之名将他牢牢捆绑,让他与自己一同被名为死亡的深渊所吞噬。

极境不信教,对一切文明里的鬼神敬而远之,或许连对他最为知根知底的棘刺都不清楚,他是极信“宿命”这一说的。他总想找个时机与之谈一谈,罔顾上天看似不曾给他如此的机缘——当他百倍地悟到这番将会推心置腹的谈话的迫切之时,黎博利男人已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了管子连着维生及机器,经由为数不多的好血管输着聊胜于无的药物——那些管道要么布满针孔无法愈合,要么已然结晶化,变成漆黑靛蓝的结石,它们一扼即断,横截面在亮惨惨的白炽灯下闪着幽冥的光芒。

“听见了吗,Ely?”棘刺放下自己的那副碗筷,轻轻缓缓地摇起极境的病床,在他身后垫上几个枕头,搀扶他坐起身来,“下雨了。”

极境点点头——轰隆隆,是窗外春雨的雷声,在炎国的文化里,这个节气叫做“惊蛰”。像是八音盒叩击的悦耳,或是竖琴拨弦的琳琅,经由他身为黎博利生来上佳的听觉传入他的大脑,复苏他的神经,激活他的感官。

“你说过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我时,是个下雨天。”

极境眨眨眼——他望向色块化的棘刺与他身后的那方天幕,是残忍的万物甦醒的春日,他却要在这里静静地迎来自己的死亡,以及轮到自己作为刽子手,行将生生斩断棘刺的爱与希冀的那刻。他满怀歉意地看向棘刺,再痛苦地闭上眼,而他布满源石结晶的消瘦的手被棘刺牵起,轻轻放进了一样纸质的物事:“铃兰她们教会我的,折千纸鹤,一天折一只,折满一千只,可以保佑病人快快康复,也能为你带来幸福——从爱上你的那天开始,你手中的,是我今天折的,第九百九十九只。”

没人插科打诨着对答,病痛早已夺去了黎博利的声音。唯有棘刺的话语寂寥地回荡着,安静得令人心慌,对方却在近日里习惯了这副空无回响了无回音的岑寂,是被迫的。极境慢慢地收紧手心,而他的手也同样被棘刺的,比自己略小的手掌握住、攥紧——就像婴儿出生时一家三口的牵手合影,他颇为自嘲地心想。而棘刺就着这个姿势抵上他的脑袋,达成了天长地久的永恒——

“我爱你,你要始终记得。”

他的眼睫与吐息刮擦在极境的面庞上,而雨水便在这时候,夹着淡红色的晨雾,千军万马地朝他杀了过来。[1]

 

 

 

 

Fin.


[1] 化用自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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