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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境】燕鸥大食堂不售海胆蒸蛋

个人作品归档【棘境】 

一个纯爱故事,希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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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鸥大食堂不售海胆蒸蛋



by lattice




1.

哥伦比亚某所中学的大门前,棘刺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这是行将下雨的征兆,这位阿戈尔化学老师却没有带伞。手机屏上映出一张在男性中算得上过分精致的脸,就是在明晃晃的时间数字衬托下显得神情焦急了些。

不能慌,棘刺心想,无论如何,来者是谁,都要看上去波澜不惊才算好。他百年一遇地打开手机前置,打量自己一丝不苟编起的那缕黑发,这位化学老师从学生年代到社畜时代,都是从不化妆的,能像今日这般注重仪表,已然是格外破例了。走出教职工食堂的大门前,他状若无意地多次问温蒂:自己的裤脚是否好好地放下了,衣摆下襟是否有哪里翘起了,引得他的同行,这位一丝不苟的女性物理老师也百年一遇地徒生起八卦心来。

如何都不打紧,在领取外卖的学生堆里,他镇定自若地隔着栏杆眺望。棘刺不算高,又生着一张娃娃脸,通常情况下混迹人群中,乍一看认不出是个老师,每每出校都得被保安拦下查看证件的程度。

一辆辆蓝或黄的电动车停在门前,他的手机屏幕却始终不曾亮起。“啊啦,是棘刺老师~”安洁莉娜与可颂拖着行李箱,有说有笑地与他擦肩而过,再对他比划着“拜拜”。谈起这两个学生,她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会在这附近做些兼职,当然仅限周末——这所中学是寄宿制,周五晚是学生回家享用大餐的时段。被称作棘刺老师的人未免羡慕起自己的学生来:只为了普通的一餐,独居男人似乎不值得为此开火,孑然一身的老师只能辗转于教职工食堂和外卖间解决饱腹之欲了。

本单由商家自行配送

棘刺敲开外卖软件,点开那枚圆乎乎的燕鸥头像,显示“阴霾天外卖超时”,上滑便是他的历史订单。他在这家下单过几次了,通常都是让其直接送到外卖柜,今度还是头一次与商家打照面,刚巧他有满腹的疑虑想要征询呢。在他苦苦等候之时,一辆经由改装喷着红白黑三色漆的的电动车向他风驰电掣而来,刹车不及时险些撞上栏杆,离得近了些才方便棘刺看清它后座箱子上的喷绘,比较一番的确是“燕鸥大食堂”的logo——

他上前一步,向对方伸出手。来者戴着红白黑三色的头盔,气喘吁吁地(骑电动车有这样累吗?),靠近些棘刺才看清对方是个与他身高相仿的金瞳阿戈尔——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这令他大失所望,本以为生活会给他一些别样的惊喜呢。

“Hola!请问您就是Thorns先生吗?”

棘刺不着急回答,满怀探究之心地看向他:“你是伊比利亚人?”

“是,是呢。怎么啦……?啊抱歉,是我的口癖吗?……我才刚来哥伦比亚几个月,一时没有改过来,非常抱歉!”来者向后瑟缩,仿佛棘刺会生吃了他似的,化学老师只得叹气:“没什么,我是你老乡。近年来哥伦比亚的伊比利亚人多了起来啊,你也是人才引渡来的吗?”

“不,我和老板都不是——”终于想起什么般,(却多少有几分转移话题的意味,这让棘刺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打探初见之人……姑且这么认为吧,的隐私,是自己冒犯在先),隔着栏杆,戴着头盔的阿戈尔骑手少年向他递来一个贴着小燕鸥logo的纸袋,内里裹着一层保温膜,食物都还是热腾腾的:“抱歉我来迟了,今天路况不好,来的路上连人带车摔了一跤……请您检查一下餐品是否有损坏,如果有的话我回去帮您替换一份。”他神情慌张嗫嚅着,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棘刺低头检查:炸薯条与卷心菜沙拉,肉眼可见都完好,于是他满怀安抚与宽慰地拍拍少年的肩:“没关系的,你也辛苦了。就算真的有损坏,也没有接触地面,又不是不能吃了。我不会浪费食物的。”

“那样就好了,”少年松了口气,擦擦泪绽出一个笑,“按照老板的嘱咐,今天也给您送上了赠品,满意的话请给我们五星好评,祝您用餐愉快~”言罢,赶着送下一单的少年骑手跨上电动车一溜烟地没影了,唯余棘刺拎着饭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家店的骑手,也算间接与老板有了接触,看来每次附赠的一只燕鸥吉祥物都是老板的意思了。当真可惜,今天没有见到老板本人,不过这种用餐高峰期,老板怎可能会亲自出马……他一路念叨回了教职工食堂,迎面与伊芙利特撞了个满怀。少女叉着腰,目光逡巡在他手中的纸袋,而后面露狡黠:“哼哼,被我发现了,棘刺你又偷偷在吃垃圾食品!明明赫默还说你是我学习的‘典范’——”

典范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我没有偷偷在吃,”棘刺放下纸袋,顶着温蒂的注目礼,“我在光明正大地吃——这是我的健康餐,不是垃圾食品。”

赫默放下刀叉,招呼伊芙利特近身:“伊芙利特,注意礼貌,要叫‘棘刺老师’,要用敬语‘您’。”她对棘刺面露歉意,棘刺摇头表示不在意,他打开包装袋,首先取出挤在角落里,用透明包装盒裹起的小燕鸥冲浪手办,再妥帖地把它放进包,与家中的小燕鸥骑车、小燕鸥睡觉、小燕鸥听歌、小燕鸥做饭为伴。这样一来,他的小燕鸥收藏又要添上一员了。

“也不怪这家店生意这样好,”他对着凑近来瞧的温蒂道,“每次都有意外之喜,物超所值。”物理老师闻言,挤出一声冷笑:“难道你要和我说,难不成老板暗恋你多时了,唯独每次都为你塞上一个不值钱的纪念品——”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双手交握,认真地看向温蒂,“我仔细地查看过买家评价,还没见到有人晒小手办的,不信你自己来瞧。”他下滑页面:与店家的logo和纪念品一致的是,“燕鸥大食堂”主打燕鸥主题的各国餐点,式样繁多。温蒂凑近一同看,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已然见到了燕鸥主题一人食炎式小火锅、燕鸥主题炎式盖饭……不过这些都和不常吃炎国菜的棘刺关系不大。

“你也看到了,给别人的赠品最多就是榨菜、汤品之类的,我这边的小手办当真是独一份。值得一提的是,和〇FC不同,他家的番茄酱也是秘制的。老板和骑手都是伊比利亚人,至少菜品很合我的口味。”

——要尝一口吗?他对着温蒂打开包装,温蒂后退、摇头。自从这位同样从伊比利亚渡来却有洁癖的人才从人生第一餐外卖中吃出头发后,她便难免对“外卖”产生了严重的偏见:说到底,不比堂食店公开透明,世上也的确存有那些专做外卖的店铺,不干不净脏乱差。而在等待食堂开餐(教职工食堂开餐比学生食堂晚很久)时,这位女士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叫,这声音出卖了她的心、她的胃、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于是再无退路的温蒂只得颤抖着手咬紧牙关捏起一根炸得酥脆的薯条,蘸着(据棘刺所言)秘制的番茄酱放入口中,她缓慢地咀嚼,眉头渐趋舒展,片刻后,一向严苛的女士给出了一句至高无上的评价:

“没错,我想店长是伊比利亚人,是只有伊比利亚的番茄才会有的浓与醇。”

伊比利亚,伊比利亚……当真是好久不曾回去了,两位引进人才相对无言,只好默然吃饭。既然只有出身伊比利亚的店家才会有如此的口味,独在异乡为异客,或许是对老乡的珍重与馈赠……棘刺咀嚼着裹满酱料的卷心菜沙拉:可是,作为素未谋面的店家,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是伊比利亚人的呢?坐在他对面的温蒂开了口:“这是可以说的吗?除了家乡的味道,我还品尝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请。”

对方仰仗女性独具的敏锐探查,幽幽地一语道破天机:“你还没有察觉到吗?……在齿颊间辗转的,漫溢出来,乃至让我这个外人都能有所留意的,分明是一种名为‘爱‘的物什啊。”

“这也太扯了,当真不像是温蒂老师能说出的话。说到‘爱’,也太泛泛而论了,究竟是哪一种?”

“我也不太清楚。”温蒂闭上眼,再睁开眼,她看向与“母亲”玩耍中的伊芙利特,与同她们坐在食堂对角线的,默默吃着同样内容的便当的防卫科主任塞雷娅女士,眸中满是怀念——或许,这是唯有远离故土的人们才能有所感知、并能与此共情的,“总之,这份餐品,不像是店家为一期一会的陌生人做的饭。硬要说的话,或许就像为亲人、为爱人精心烹饪的爱心便当吧。”

 

 

 

2.

把客人安全送抵目的地,目送醉如一滩烂泥的男士搭上来迎接的妻子的肩,极境打开车门追出,递过客人落在车上的公文包。

事毕,他开着廉价买下的二手车,背对着万家灯火驶离喧闹的街区。客人妻子的埋怨与醒酒大半的丈夫的花言巧语仍然萦绕在耳畔,一幕幕景象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该说是令他作呕。或许归咎于这张英俊过头的颇具伊比利亚风情的面庞,他在晚间兼职代驾以来逢上类似的事端不在少数,而今他只能自嘲地笑笑,收好这份“受害者有罪论”,把车停在公共停车场的一角,上上下下清洗,试图抹消、掩盖呕吐物的气味——

饭店歇业的每一个晚上,他不算珍贵的小车总要饱受呕吐物的蹂躏,是自己开车技术太差了吗?而那味道过于刺鼻过于强劲,不由分说地渗进了狭小空间的每丝每角,乃至与皮质的驾驶位产生了化学反应。白天是厨师与店长,夜间是代驾与被性骚扰的一方,极境从后备箱取出石榴花的香氛,在车内上上下下地喷洒,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即便因病被故国驱逐,他也依旧至少对这股花香心存留恋,无论如何,那也是……那也是他的家啊。

驱车回家途中,先前被醉酒的男客人触及的肌肤忽热忽冷,罔顾极境的营业微笑愈发僵持与“先生请自重”的推阻,男人的指尖在他成块的胸肌上抚摸、按压,那感觉粗粝、疼痛,如在拿他的老旧病灶与毛玻璃摩擦。秉承年轻人的血性,若是换作没有任何世俗牵绊的极境,必定会当即停车把他拖出来揍一顿的。但念及自己身为代驾的声誉,极境的眉头紧锁,握住方向盘的指尖深深掐进皮革间:罢了,自己身为一介外地人,又是感染者,想当然人微言轻,即便报警也会被和稀泥。纵使这是在以开放包容为著称的哥伦比亚,他也照样有口不能言、有苦不能说。

今晚回店后——他的“燕鸥大食堂”所在的两层小楼,一层开设饭店,二层是装潢简单的两室一厅,供他平日居住,与工作日住在大学生宿舍的、从伊比利亚来投奔他的远房表弟流明偶尔落脚,总之今晚回店后,免不了要上上下下洗去一身酒气腥膻。车停在红灯的车流末尾,极境摸出手机登上外卖软件的商家端,意外地刷出一条未提醒的新消息:

Thorns:【图片】

Thorns:收到了您送的小燕鸥手办,非常感谢。

这还是他一厢情愿地“夹带私货”数次后,这个名为“索恩斯”的男人头一次主动发来消息,原本以为他这番目标不明(也不能说不明吧)的热忱终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水花至少激起了点涟漪,终究不算差。

好厨师的评判标准之一,就是看有无将爱意倾注在为客人的一餐一饭里。厨师或是司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服务业,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即便他甚少受到同等的回报与尊重。常人在收到外卖中的赠品时,所思所想会是什么?无非是“占了个小便宜,之后还要再点这家”吗?……他开了车窗,任雨后空气携来几分清醒的神思。在晚风的浸润下,隔着一层布料,他胸肌处的病灶疼中作痒——当那位已有家室的男人触及它时,终究才肯触电般收回手,甩甩手,再嫌恶地发出啧啧声:

“感染者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没事跑出来做什么?”

“所以我说了,先生,请自重。至少为了您的安全……”

他从喉管挤出几声干笑来缓解尴尬,而今亦然是缓和气氛的行家。类似的恶意,他受得够多了,以日为计数不胜数,垒砌在心上终究会把人压垮的。二手车缓缓驶入林立着高校与高中的大学城,终究远离了尘世的嘈杂。这也是除了考虑到餐厅的受众市场(至少外卖单会很多)外,他把根基落在此处的缘由之一吧。

还好,极境心想,还好自己会付出爱,虽然暂且算不上是“爱的行家”。与他周旋过的所有神智不清的客人都不同,那个与点单的先生同样名叫Thorns(音)的男人,酒品可是一等一的好(这不体现在对方照样有着酒后男人的通病,认真笃定地一遍遍重复自己没有醉)。比起自己在餐饮中投注的爱意有了飘渺回音,更应是因缘际会的效应,半个月来对方在自己店内已经点了五单了,除了格外照顾薯条与卷心菜沙拉的生意,对方还支持了新出的燕鸥海鲜烩饭——这可是每个伊比利亚厨师的拿手好菜,高手如云间,他向来对这个没什么自信的,尤其是这位索恩斯先生点了一单后没再点过这道菜,更是将这份自信削去三分。

他走上楼,回房,打开电脑,投身于设计的燕鸥手办,再把设计图发给厂家打样。虽然现在只是试水阶段,但总有一天会投入量产的,极境轻松地心想:即便矿石病给他下了一封死亡通知函,他可是志存高远的,更是……要与死亡分秒必争吧。

说到这个,他握紧数位笔的手略微松弛,目光转向外卖软件里的聊天框,思忖着是否要发点什么过去。如若把索恩斯先生就此放置,那么就理所应当地回归普通的老板与回头客、主顾的关系,抑或是迈出一步,打破这层屏障,即便有着身份与地位的天堑——它们更因他的病而显得无法逾越。说到这个,他对对方还一无所知呢。即便人际关系上的种种从来不是他的短板……不管了,即便是出于礼节,也至少得回复一句。

燕鸥大食堂:【小燕鸥蹦跳】.gif

燕鸥大食堂:喜欢就好,兄弟——可以这么叫你吗?

Thorns:呃,应该可以吧?反正我是男的。

燕鸥大食堂:诶,这个我知道哦!大概吧,大概……

Thorns: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哦,我是怎么知道的?极境倒吸凉气,大脑飞速运转。不知道是否是对方呈递来的暗号,或许对方当真是那个令他印象深刻乃至“一见钟情”的客人……

燕鸥大食堂:是乔迪告诉我的,他今天第一次见到您了,说您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呢。

Thorns:他似乎摔了一跤,不要紧吧?

燕鸥大食堂:诶!他没有和我说——这家伙,总是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Thorns:他是你的手下吗?

燕鸥大食堂:嗯……准确来说,他是我的远房表弟,来我的店帮忙的。

Thorns:原来如此。

对方不再多说,极境兀自以为对话到此为止了,便继续忙于手头的活计,思绪却未免翩跹——半个月前他接到一单代驾生意,联系人是位炎国的黎博利,从教师们的聚会中将一位醉酒的名为“索恩斯”的阿戈尔老师送回家。客人生着一双鎏金的眸子,对他没有过分的肢体接触,却未免浑身脱了力地倚在他身上。他的黑发质地粗粝,摩擦在肩头脖颈,让极境联想到一种食材,说来好笑,那就是海胆。

喷洒在面上的除却酒气,还有熟谙的花香,这股味道极境再熟悉不过,那是石榴花,是所谓“故乡”的标识。与故乡相关的一切往常大多能激起他近乡情怯的心绪来,他却兀自在这位伊比利亚人身上找寻到一种名为归属感的可能——

于是他便这样单方面地坠入爱河了,与一期一会的对象。当然,极境心想,自己也是俗人,除却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更多的缘由是那位索恩斯先生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素质又好。说到素质,这当然也很重要,体现在即便是酒后,对方也本能地把他视作一个亟待尊重的“人”。他挠了挠头,在新设计的燕鸥图案上添了几笔,变成了燕鸥叼着海胆——加紧打样,下次就送索恩斯先生这个了。他兀自觉得好笑,又为自己这点旖旎的心思感到羞耻。良久,待他以为对话到此为止了,手机屏闪动起来:

Thorns:你家的餐很不错,我很挑剔的同事也赞不绝口。祝你生意兴隆。

燕鸥大食堂:呜哇,非常感谢!

Thorns:用她的原话说,“是倾注了满腔的爱意,才能做出这等美味佳肴”。

隔着手机屏幕,极境被索恩斯先生的直白弄了个大红脸,仿佛自己未成形未定义的爱意当真被明晃晃地摆上台面似的。而对方显然不止于此,在言语上愈发乘胜追击:

Thorns:我很欣赏你对于食物的精益求精的态度,也可以说是爱意吧。感觉你很热爱你的职业。

燕鸥大食堂:诶,有吗?我其实自己都没发现……热爱什么的,或许还好吧,毕竟要靠这门手艺吃饭呢。

Thorns:【图片】

Thorns:我想问,是只有我……

极境盯着那张摆在桌面上的小燕鸥手办,汗如雨下。那张照片里,摆在书架上容他一睹的,作为背景板的,有几本化学必修一至五的教材,还有一些光看名称就眼花缭乱的专业书籍,当真像个化学老师书房中的写字台,他离自己的揣测更近了一步:此索恩斯很大概率就是彼索恩斯。

燕鸥大食堂:对,没错,兄弟,只有你有。

Thorns:我想知道,为什么?

——一定是冥冥中的缘分让我们成为了一家人。极境汗如雨下,而见他良久不回复,那畔唰唰地发来几条消息——

Thorns:【二维码】

Thorns:叫我棘刺就好。

Thorns: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

燕鸥大食堂:兄弟,这是……

Thorns:别总叫我兄弟了……你叫谁都是兄弟吧?

燕鸥大食堂:好的兄弟!啊不,好的,棘刺!……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Thorns:想什么呢……外卖平台有抽成吧?以后我还要和同事们多多支持你的生意,直接联络比在平台方便多了,你也能免去平台抽成、赚得更多了吧?

有几分道理,极境点开二维码发去好友申请,再给他备注为“A1棘刺”,对方秒通过,大大方方地为他开了朋友圈权限。于是忙完图画和设计后,结束了开店和代驾的疲惫的一天,极境躺在被窝把棘刺的朋友圈从头看到尾:学术会议的宣传链接,一些仿佛天书的化学式照片,再到学校的招生宣传、校庆与运动会的视频——

就是他了,没错,极境从床头抓起眼镜,借着些微光线看清了那张棘刺参加两人三足的照片:他被两个高大的男老师架起在中间,顶着一张漂亮的臭脸,显得格外娇小又格外局促。那副模样令极境忍俊不禁,出乎本能地给他点了个赞——

呃……我是不是在“挖坟”,目的性会不会太明显了?出口的话就像点了的赞一样覆水难收,余下的整晚他辗转反侧。翌日清早,他顶着两枚黑眼圈起来收整店面,再抬起涂有燕鸥图案的卷帘门迎接来打工的两位高中女生。安洁莉娜和可颂向他问着好,结伴进入店面,换上绣有Q版燕鸥图案的围裙——这也是自己的手笔,极境对此相当得意。他不甚在意地竖起耳朵听女孩们交谈,突然捕捉到个熟悉的名字——

“安洁莉娜,听说了吗?隔壁班的班花,就那个,第五次向棘刺老师表白的那位,前几天也依旧失败了,真是屡败屡战呐。”

“诶——棘刺老师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呃,打扰一下你们的女生聚会了,你在说谁?”极境走上前。

“棘刺老师,我们的化学老师,长得很帅气哦!啊不,比起‘帅气’该说是‘漂亮’更为妥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极境不做声地深吸气:他与棘刺被弯弯绕绕的红线连接在一起,而这股红线就名为“命运”。在它们终能错综复杂地缠绕成一团,像猫咪玩耍后的线球似的时,他们已然有过不知多少度的擦肩而过了。于是他没头没脑地开了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诶?”

“是说,他是我们店的熟客……”燕鸥大食堂的店长坐下,双手交握,诚挚地看向女孩们,“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你们懂的,一种留住熟客的手段。”

女孩们吃吃地笑着同他开玩笑:“莫非还想留住他的心?”

他点点头,罔顾女孩们的神情从疑惑逐渐转为心领神会的了然:“没错,是的。”

 

 

 

3.

距离上次喝醉酒已过去一个月有余,棘刺依旧隔三岔五地点燕鸥大食堂家的外卖,却不再通过提取抽成的外卖平台。当然是通过强硬地要到的聊天方式,免了诸多不便与麻烦。

他的餐品依旧由那位工作代号叫流明,真名叫乔迪的外卖员送到外卖柜,当然不忘每次附赠的小燕鸥手办,与一份简易的卷心菜沙拉。不是他没做好准备提出与极境见面,只是他忙于赛课评比与科研活动,许多事宜便一再地后推,毕竟在潜意识里,与极境见面是个极为重要的事项,它固然重要,当然是不能随随便便地糊弄与应付了之的。

而在忙碌的一天结束后,洗完澡躺进被窝,免不了的便是日课般地与极境的聊天。棘刺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极境,但他是喜欢与极境聊天的,极境话多,在这里是褒义,便是与他交流无论如何不会冷场,纵使棘刺再如何冒出旁人无法理解的言语,极境都能想当设法为他兜上的。

除此之外,让他头大的事端,便是来自他任教的班级之一中那位对他怀抱恋心的女孩。无论他明示还是暗示,都无法阻止好事的学生们的起哄与叫好。而当他近乎于怒气冲冲地把她叫到办公室,摆事实讲道理,挑明二人间身份地位造就的天堑后,女孩又总会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可是我喜欢棘刺老师,我爱您,您当真要把这份爱意弃置不顾吗?”

于是在某个令他头痛欲裂的一天结束后,棘刺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抽闷烟,他抽起烟来没个节制,一支接着一支。吞云吐雾间,他想起极境给他发来了消息,正逢课间没来得及回。于是他仿佛一个文艺片的男主端着手机叼着烟,长吁一口气:

Thorns:极境,你知道要怎样拒绝别人的感情吗?

不出意外的话,我算是问对人了,棘刺心想。不怪他本能地觉得极境是个芳心纵火犯,虽然他还不曾见过本人或照片——极境经常发动态,但却设置了三天可见。在一些刻板印象里,话多而滔滔不绝的人都是擅长人际交往的,“擅长人际交往”又总会与“很受欢迎”划上等号,所以棘刺直觉认为对方的恋爱经历并不疏,至少要比他更为擅长拒绝与周旋。

而对面冷场了好久,这可不常见。棘刺吸一口烟再徐徐吐出一口雾,烦躁地刷着手机,关闭页面再敲开,为了等他的回复不忘把他备注改为“A1Ely”,让他的对话框能与工作群比肩。尼古丁与肺部细胞结合,令舒适感席卷了他的大脑,让他感到难能可贵的放松。正在此时,头顶的灯光滴滴作响,不待棘刺有所反应,便劈头盖脸泼下一桶水来——

自己居然触发了烟雾报警,若是让极境知道了,估计会喋喋不休地说教他一通,再嘲笑他是落水海胆吧。而可怜兮兮的落水海胆终究等到了回复:

A1Ely:兄弟……!你是嫌我烦吗?对不起哦,我也不想的,但是有时候我实在管不住我的嘴、我打字的手、我想和你讲话的雀跃的心……你要是嫌我烦的话,我就不在工作时间叨扰你了。

什么啊,这家伙理解能力也太超前了,棘刺拿毛巾擦拭一头湿发——虽然他还(应该大概或许)没见过极境,但他已然能想象出那家伙抱着个海胆抱枕耷拉着耳羽失魂落魄的模样了,没错,他对极境的认知是黎博利,是受了燕鸥大食堂logo的影响,不仅是黎博利,还得是头顶三色杯的黎博利。

Thorns:……这样说吧,如果你是老师,有学生对你展开了无望的追求,而且在你已然严词拒绝后仍然不作收敛,你该如何是好?

A1Ely:原来如此,注定是无疾而终的恋心啊……

Thorns:很遗憾,但,是的。

A1Ely:抱歉,这方面我实在没什么经验。

Thorns:真想象不到,极境。我本以为你是辗转于花丛的类型。

A1Ely:是说,比起当刽子手,我比较擅长处理无疾而终的感情……你懂吗,是站在“无疾而终”的那一端,所以兄弟,你能问我这个问题,我感到羡慕又可气呢。

Thorns:也没什么好羡慕的,除了头痛。

A1Ely:说回正题,这种事情,除了让对方心死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吧。说到怎样让她心死……

Thorns:嗯,如何让她心死。我想眼下有个最好的办法,需要我告诉你吗?以你的悟性,应该知道……

A1Ely:……不行,这个说法和做法都太残忍了!以成年人的游刃有余,毁掉高中女孩子美好的念想,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那是一份珍重的心意……

Thorns:可是如若我接受了那份心意,那就是渎职与犯罪,当真会毁掉她的一生。还是说,你,极境,于情于理,当真甘愿我接受那份来自我的学生的,沉甸甸的爱意吗?

A1Ely:我有拒绝的选项吗?

Thorns:你指什么?

A1Ely:“甘愿你接受那份沉甸甸的爱意”。

Thorns:有,看你。

A1Ely:兄弟,可你知道,我是男人。由我来假扮你的恋人,会不会影响不好,影响到你的工作……

Thorns:这里不是伊比利亚。难道你信教?

A1Ely:不,我不信教。

在棘刺擦干头发的三十分钟内,手机那端不再做声,棘刺也不再追问,容许他审慎地考虑。最终对方勉为其难地“主动”揽责,前提是出了什么后果都需要棘刺来承担。能有什么后果,棘刺心想,步伐也轻快了些许,被女孩子们看在眼里,关于他的流言绯闻更是甚嚣尘上了。

也没什么,说他是计划通他也认了,让她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不差。是时候了,打破这层仿佛网恋的关系,迎来更进一步的展开,既然是假扮情侣,那总得见面,不能像养个手机宠物一样。而仿佛网恋的十几天内,极境对他的热情一如既往,却愈发显得底气不足,有时甚至畏畏缩缩。棘刺对此感到好笑:

Thorns:你在怕什么,百年难得一遇大帅哥还怕见光死吗?

A1Ely:?不不不,唯独不可能是这种理由!本帅哥的颜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至今还没有败给谁过!

Thorns:这样啊,知道你不会为此而担心,我也就放下心来了。说起来,你方便来一趟吗?我想吃燕鸥火锅和燕鸥盖饭,我还想在燕鸥大食堂办张年卡。一起吃饭时,我们也可以详谈方才的事宜。

说个题外话,虽然叫这个名字,但燕鸥火锅和燕鸥盖饭的制作过程中没有一只燕鸥受到伤害,只是空有名字的主打菜而已。

A1Ely:好啊,年卡什么的小case。还是送到老地方吗?不过今天乔迪有聚会,可以请你稍等一小时吗?

Thorns:不,我在出差,不在老地方。

Thorns:【发起了位置共享】

A1Ely:老兄……

Thorns: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里没有外卖柜。

A1Ely:可是乔迪把电动车骑走了……

Thorns: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聚会上有安洁莉娜和可颂。

A1Ely:诶,诶诶诶——!

Thorns:所以我想让你开车送来,现在、立刻、马上,熟客的施令是不能违背的,就看在年卡的份上——

A1Ely:老兄……

A1Ely:【小燕鸥捂脸号哭】.gif

A1Ely:你果然切开是黑的啊!不对,不如说你整个人都是黑的啊!!!

 

 

 

4.

拜托了,乔迪,安洁莉娜,随便哪个人请回一下我的消息……极境走来走去,极境坐立不安,极境难捱得想要倒立洗头……不不不,倒立洗头就还是算了,免得坏掉了十五分钟迅速打理好的造型。他急需哪个人来评判(主要是夸奖一番)自己今日的妆造,好为自己过剩的自信心再添一把火。

——自从我出走后,伊比利亚再无帅哥,极境对着镜子深吸气为自己打气:毕竟我在时可是被誉为“伊比利亚之风”的美男子。说到这里他又想骂了:可恶的棘刺,可恶的海胆,使出计谋把乔迪和安洁莉娜一起支走了,将自己耍得团团转,还迫使自己近乎素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准备速度超乎预料)地开车去见他,却不否认自己雀跃的心即将跳出胸膛。

毕竟那可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遑论对方或许不认得自己了,就像王子与美人鱼那样……既然对方说了现在立刻马上,他确认了下棘刺出差的酒店房间里有厨房(也真够豪华的),便带上食材和锅具(当真是有备而来)迫不及待地赴他而去了。一路上顺风顺水,仿佛所有的车辆都秘而不宣地为他们一场约会做好了准备,纷纷让出一条道。

极境拎着包袱抬手叩响棘刺的房门,咚咚咚清脆的三声,腹诽道能让老板亲自出马送外卖,当真是不可多得的殊荣。房门“滴”一声开启,他迎面撞上一身休闲装为他开门的棘刺,与那双令他欲罢不能的金眸——

信号稳定,随时可以行动。没错,正是他,再无旁人,令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索恩斯”先生。此索恩斯即是彼索恩斯,那股石榴花的香气与那夜的几乎是同等复刻,随他走进房间而愈演愈烈,却少了几分酒精的炽热与棱角,那股香气便显得温顺而百转千回,勾起他思乡的柔肠来。棘刺闪身让出一条道,拉好桌子放下锅具,再到小厨房为他开火。他的黑发一如那夜般妥帖地编成细碎的麻花辫,再在脑侧梳成一缕,汇入随意扎起的马尾间。极境只得亦步亦趋地尾随他,至少在对方的房间、对方的领域内,棘刺是绝对的主宰。黎博利生着大高个子,甚少能体验“小鸟依人”的滋味,现下他却想靠在这个矮自己大半头的男人肩上,埋在他的颈间仔细嗅一番他身上的气味(就像安洁莉娜和可颂喜欢看的那种小说里某个时期的omega似的)——毕竟那股香气,会让他想起故乡。

他在厨房像只连轴转的鸟儿上下翻飞着忙碌时,棘刺全程抄着手站在他身旁,像个监工,又像极甩手掌柜、作壁上观的丈夫。为了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今度轮到棘刺来没话找话了,问他的工作、问他的日常、问他的生活(不回答也可以的,棘刺如是说),极境答得相当有分寸、有保留。这并非是他不信任棘刺,而是过于珍惜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因而将它捧在手心的动作格外审慎,又格外谨小慎微吧。

那夜将酒醉的古铜色肌肤男人扛在肩上时,他绝对不曾想过会与对方一同吃饭。一起吃饭,这是个在极境看来能将将好戳中他内心至为柔软角落……也可以说是“好球带”的一个词汇,是一种允诺与幸福的代名词。火锅与盖饭都是炎式的,极境为他拆开一次性筷子再递过,看对方笨拙地一把抓,再噗噗的笑着手把手为他教学——他与棘刺指尖相汇,冰冰凉的温度传抵,他渴望贴近,再逃也般躲闪开,极境实在是怕自己当真于其间沦陷。

“碰巧今天是个好日子,”似乎在缓解尴尬,棘刺从桌下变戏法般拎出一瓶红葡萄酒来,“一起喝几杯?”

“我就算了,”极境推阻道,“我开车来的。还有,你不是来出差的吗,这酒是——好家伙,”他调笑道,“我要举报!棘刺老师收受贿赂!”

“想什么呢……是我自己买的,想和你一起喝来着。”棘刺拿下两个高脚杯,为自己斟上一些,再为他添上果汁,如此达成一番共酌。于清醒之时,对方兀自对他交代着假扮恋人的事宜,再抬头与他商讨着具体方案。火锅咕噜冒泡,极境细细地品味着橙汁的甜意,用余光打量着自顾自喝酒的棘刺——他不甚喜欢酒醉的男人,却知假若全天下的男人都戒酒,他便会丢掉其中一个饭碗了。设计浮夸的吊灯映在火锅红油汤间,当真像极了烛影,而当下的场景比起华而不实的烛光晚餐,要更添几分人烟气,附着了近乎令人落泪的真实——就像,极境心想,就像能通过这一餐饭,便能更贴近他的心脏,一寸寸的毫厘。

“老兄,虽然这话唐突,但你能想起来什么吗?”觥筹交错间,他循循善诱。

“你让我想起来什么?”

“棘刺,你先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

于是对方乖巧地放下筷子来看他,目光中大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仿佛在看着没生命的无机物:“……想不起来了。”

仿佛对方是偶像剧横遭车祸的男主,将女主的一切淡忘,茫然地看着试图帮他找回记忆的女主,此情此境,二人便如此面面相觑。于是极境埋头吃饭,棘刺埋头喝酒,酒过三巡,极境终于鼓起勇气:“老兄,我想我们先前是见过吧……”

“嗯,”棘刺说,“我倒是感觉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都见过你。”他不由分说地握住极境的手,力道却不大,如若极境不悦便可即刻挣脱,不像在揩油反倒是真情流露。前文提到极境对来自男人的性骚扰格外敏感,当下他却不介意这份接触与真情,更像是有着肌肤饥渴症而渴念着什么似的。

“这……”

“是说,’每人都只有一个,每人,一个影;你一人,却能幻作千万个影子’[1]。”

——好家伙,海胆喝醉了原来还会念诗啊,他腹诽道,且叹为观止。棘刺握住他的手的力道渐大,仿佛是想让他留下来,那仿佛是溺水之人本能地攀住浮标,将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里似的——自己对他有这般重要吗?极境期期艾艾地后退,余光打量着旁侧平整的大床,如同那便是他今晚的归所——不行,这也太快了,才刚见第二次面,自己不是这种不讲究没分寸的人,即便他的身与心都是那般地渴望留下。感性在后催逼,他的理性却格外清醒,乃至于打破了今夜的宿命——若是真会迎来这般毫无阻隔地相拥的一日,他也希望棘刺是完全的清醒,而并非是男人本性中庸俗的“见色起意”。

“老兄,你醉了。”

“不,我没醉。”

“不管你醉没醉,我都得走了……”他站起身来,决绝地打算留棘刺一人醒酒,“我不知道乔迪拿没拿钥匙,我得回去了,免得他回不了家。”

“好吧。”棘刺同样站起身来,再不可控地一个踉跄,近乎扑上桌面,被他搀扶在怀中,嘟囔了句什么。极境低头,对上他诚挚的瞳眸,只这样一瞬,了无束缚的候鸟便渴望在金色的海洋里溺毙——如若这便是自己的归所,他便也照单全收了。于是他不舍地放开棘刺:“老兄,你说什么?”

“我说,”棘刺倚着门抱着臂,“明天再见,Ely。”

 

路上发生什么事,极境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逃也般地开车将自己硬生生地从一定会发生什么事的旖旎中抽离了,即便一切都会是“迟早的事”。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只手撑着头,车窗大开,雨后的晚风簌簌——自己爱他吗?答案是当然。他爱自己吗?他知晓棘刺如若不是真情流露,万万不会做出这等轻浮的举止,更甚是早已步入了他设下的天罗地网间,成为精妙的棋局中的一员了。这份姗姗来迟的爱意令他畏惧、令他惶恐,可它又是那般笃定、那般诚挚、那般令他欲罢不能。

当他回到燕鸥大食堂,果真没带钥匙的流明已然等在门前了,纵使如此也不曾发消息催他,该说是极好的人。“极境先生,”比起表哥,对方还是更愿意称他为先生,“抱歉今天聚会没带上你……你吃过饭了吗?”

“嗯?啊……我吃过了。”

“发生什么事了?”流明担心地瞧他,“你这般魂不守舍的。”而极境支支吾吾,边尾随着流明上楼,边打量着手机——

A1棘刺: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极境:我,我到了哦!

A1棘刺:如你所言,我是忘了什么吗?

极境:老兄,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估计还没醒酒,但可以请你不要说太多遍这种偶像剧男主专属的台词吗?跟你的形象怪不符的。

A1棘刺:……是嘛?我只是问了安洁莉娜,要怎样对喜欢的人表露爱意——即便我忘了你也没关系,至少在我看来不要紧……怎么说来着,总之在宿命的指引下,以星星为见证,我注定会千百遍地爱上你,Ely。

被表白的、被喊了昵称的人瞠目结舌,一个踏空摔在楼梯上,被前方的流明紧急扶起。极境干脆也不上楼了,就坐在台阶上红着脸同他对话。

极境:……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我说了让你不要再说了啊!

A1棘刺:刚结束聚会的安洁莉娜紧急帮我起的……是想这么推脱给她的,但其实是我起的,我还是蛮相信自己的品味的。抱歉,是效果不好吗?那我就不喊了。

极境:安洁莉娜也真是的,等她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说教说教她。哪有趁老师酒醉酒乘人之危整蛊老师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A1棘刺:什么?

极境:等你明天醒来,看到我们的聊天记录,你的神情一定很风云变幻,很有趣吧……一想到明天就要如约见到你,我就忍不住要乐出声来啦。

极境: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你想说什么都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吧,无论是多汹涌澎湃的爱意都尽管放马过来——我都会以博大的胸襟照单全收的!

 

 

 

5.

“我从之前就在想了,这家‘燕鸥大食堂’当真有这样好吃吗?棘刺老师总是点他家的外卖,连带着我也不得不‘爱屋及乌’,支持他家的生意——”

下了课,女孩从讲台上一路跟随到办公室,棘刺不甚认真地承应着,心中却打着鼓。拜托流明送来,拜托温蒂去取的餐点已经放在办公桌上,蕃茄酱与海苔碎在米饭中央塑成一个小燕鸥的图案,鸡蛋煎成爱心、饭团捏成熊猫、苹果削成兔子,开启便当盒的一瞬间如有小当家出锅特效,让旁侧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女孩也瞠目结舌——

“真的,比起外卖订单,更像是爱妻便当呢……”被誉为“级花”的菲林女孩捋一捋长发,意味深长地同他开着玩笑,“难道这当真是有人为棘刺老师特制的‘爱妻便当’吗?”

“不是。”

女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只是暂时不是,”棘刺摩挲着包装盒的表面,“很快就会是了,我相信。”

“诶?”

“很遗憾我不能收下你的好意……除了先前说到你耳朵生茧的训导,更重要的是,”棘刺认真地转向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是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或是搪塞的,想必这位菲林女孩也晓得。从出差处回校的第一天,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理成章地进行。除了昨夜一时兴起导致酒醉的那一遭……

当清晨的日光流进窗扉,棘刺揉着眼坐起身,床铺比他想象中整洁许多,没有任何极境留下来过夜的痕迹。他的“幸好”说得为时过早——棘刺目瞪口呆地刷着聊天记录,自己甚至还颇为认真地重复了几遍不是因为见色起意,而是“很早之前就对你颇有好感”,当然外貌也是助力。完了,他想埋在枕头里把自己活活憋死,或者是干脆把极境杀了灭口以缓解尴尬——他当然不忍心下此狠手的。

想起自己高中生涯时也没少找老师的乐子,他与安洁莉娜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总不能怪罪自己的学生头上,毕竟她还年轻,整蛊老师之类的乐趣也在情理之中,棘刺缓了很久,才敢向上细细地查阅聊天记录,除却满腔的“爱你”“喜欢你”外,他还给极境打去了五个视频电话,极境接通了三个,终结于“我得去洗澡啦,这次是真的得去啦,老兄——”的哀嚎。回归至现下,那位对化学老师怀有恋心的女孩垂下头嗫嚅着:“诶,是这家店的女老板吗?”

“是老板。”但不是女的,棘刺把后半句话吞进肚里。

“啊,果然如此……其实棘刺老师不知道的是,我也很会做饭哦。我相信我在便当里饱含的爱意,绝对不会输给燕鸥大食堂的女老板半分!”外貌出众的女孩十六年的人生中想必顺风顺水,在恋情方面不曾受到艰难险阻,而今也不甘愿轻易服输。本想着她会知难而退,没曾想她打开包,早有预料般掏出一份便当来——

极境的爱心便当与学生的爱心便当……也不是很难取舍,但是她那份多少也是沉甸甸的心意……念及极境的嘱托与转圜(譬如拒绝时千万别太直白,造成女孩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云云),棘刺这下没了主意,他看向对面的温蒂,心想能不能让她来救场(譬如说着“刚巧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吃掉一份之类的),物理老师双手摊开翻着白眼。他汗如雨下,渴望某个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的人来救场——

“此言差矣,一份餐品中包含的爱意,除却烹饪者外,还需要品尝者双向的爱意,这份餐品才能发挥爱意传达的媒介的功效——”来者爽朗地微笑,龇出一口白牙,“老兄,小妹妹,我已经站了很久了,你们两个可不要把我当空气啊。”

棘刺便见到极境对着讶异的女孩伸出手,他的学生便只得腾出右手来与他相握。极境向他投来一个wink,似乎在说“包在我身上”:“叫我极境!伊比利亚之风,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当然,更重要的身份是,我是燕鸥大食堂的老板,你们棘刺老师的恋人!”

 

……真的没有问题吗,为什么总感觉问题很大!棘刺空着肚皮独自在校园里打转,垂首等候手机响起,而宣告着旗开得胜的信息当真是姗姗来迟——“搞定了,兄弟!”接到讯息的五分钟内,棘刺向办公室笃笃地赶,一路念想着极境与自己学生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剑拔弩张殊死搏斗的景象,祈祷着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情,再给学生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自己可是吃罪不起的。

远远在门外他便听见二人份的欢笑声,透过窗见到极境与女孩相谈甚欢,甚至两个人交换便当吃了起来(分明都是为我上贡的便当吧!棘刺在心底哀叹)。他的绯闻男友想必是妙语连珠,毕竟已然逗得女孩前仰后合——等下,这和他意想中的场景天壤地别,不如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当真没有问题吗!不如说,是另一种方面的问题很大!棘刺踱步到他们身后,清了两声嗓,激得二人像炸毛的猫般一抖——

他黑着张脸:“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不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极境满面陪笑。而见他回来,已经吃完极境带来燕鸥爱心便当的女孩捧着一次性饭盒起身,红着脸对棘刺鞠躬:“棘刺老师,我会……我会考到第一名,考上理想的大学,让您以我为傲、以我为荣,到了那时,请您多少看向我,然后记得我。”

……看来极境的胡说八道起了作用,他还真有两把刷子。闻言,望向女孩泛红的眼尾,棘刺心中颇有几分感动与感怀。他以长者的包容摸了摸女孩的头,再重重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这是他身为老师、长辈与长者,最大程度的劝慰与亲昵了。女孩点点头,泪花从眼角泛起,再汇作淙淙的小溪,哽咽着道谢、道别,而后一溜烟跑出办公室,不见踪影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棘刺转向极境:“这就结束了?……真不敢想象,没有恶意,但她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与难搞。”

“无论是何等棘手的事端,在我这里都能轻松化解哦!”极境挺起了胸膛,“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谢谢你了……虽然看起来还是缓兵之计,你是怎么说的?”

“保密哦~”极境向他投来一个wink。

“可别是什么,‘移情’之类的,”棘刺的声音冷了几分,“你个芳心纵火犯,可千万别打我学生的主意啊,如果真的不幸发生了,我一定会同你翻脸的。”这可是最坏的展开和结局了,棘刺心想。

“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还对我报以这等离谱的遐想与误会,那我也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不过就是举了自己高中时暗恋一位女老师的例子,那什么,‘说服教育法’……”

“好家伙,”棘刺面露复杂,“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曾经是个健全的DK……不过也不难猜吧。”

“放心好了,小孩子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曾经的我那样。”

“是谁说不忍心坏掉小孩子的美好憧憬的?原来你是设身处地地共情了。”说这话时的酸气让棘刺自己也吓了一跳。而他的气势骇得极境后退几步抱臂倚上空调柜:“说到这个,我读大学时是心理委员,技多不压身嘛,如若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没什么……我原本是考虑在老家当个心理咨询师的。”

“极境的嘴,骗人的鬼,你还是别忽悠人了——说到这个,”棘刺移开视线,“你,和我的学生,你们两个一起把给我的饭吃了,那我吃什么?”

他看向极境,极境也看向他,少有地一拍即合。雨后初霁的日光流进窗扉,为他二人共据的领域镀上一层和谧的滤镜,任何外力无法侵入,他二人亦能被地面的光圈就此套牢。于是极境提起唇角:“那,去我家?”

 

 

 

6.

用剪刀为海胆们开膛破肚,挑出内脏丢掉,把最珍贵的海胆黄过水清洗,便得到了顶新鲜的食材。舀出一部分拌上卷心菜做沙拉,再留下一部分做海胆蒸蛋,海胆料理他尚且处于研发阶段,现今既得食材遍便要在棘刺身上试试水。顶着腰酸背痛的不适,极境身披围裙在二楼的私家食堂中忙碌,外卖与堂食的订单让流明与安洁莉娜负责,可能会少了几分灵魂,而他实在是分身乏术,譬如他现下在专为还在床上酩酊大睡的棘刺制备晚饭——如若用早午饭这种起名方法,那么严格来说,是早午晚饭。

没错,已经下午五点了,当然是晚饭。要怪都怪这位索恩斯先生折腾他从黑夜到白天……他在床上的模样同他平日里那副蔫儿了吧唧当真是判若两人,该说不愧是阿戈尔,在特定的方面“体能过人”吗?他还在故乡时,曾不止一次有人告诫过他“千万别招惹阿戈尔”,却不知真正落实时是在这种方面,念及昨夜与今日的帧帧幕幕,极境的颊侧可还在汩汩地发着烫呢。

“这么多,都是你一人设计的,该说你天赋异禀、多才多艺吗?”棘刺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伴随着摆弄那些燕鸥手办的叮叮当当。

“哈哈,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

“你是感染者。”他闻见棘刺对着这些手办的本尊道,“你能听见我的话,就别装作听不见了。”

极境打鸡蛋的手僵了一秒,一枚蛋壳滑入透明碗中,被他蹙起眉心捏起。“所以,‘索恩斯先生’,”他没什么期待地开口,“这就是‘最后的晚餐’吗?”该说习惯了被抛弃、被冷落的鸟儿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在想什么啊……”棘刺的声音带着三分困倦,比平时的冷厉要软了几分,在极境听来,在当下或许像哄孩子似的,“我知道一家公司,专门致力于为感染者研发新药,他们看了我发表的论文,为我递来了offer。刚好我想在课余时间去搞搞兼职,现在看来,更是有了个迫切的由头——”

“嗯,是什么?”极境努力掩下语气里的欣喜与雀跃,让其显得稀松平常。

“‘为了我的所爱之人,为了延续你的生命。‘怎样,这种理由够真挚吗?”

——所以,我发誓、我保证,你会活得很久很久的。不知何时已然悄悄下床的棘刺踱步到厨房,神出鬼没地站在他身后,再自后拥住了他。他发辫散开,散发出好闻的石榴花香气,如海胆般刺儿头的脑袋抵在他肩上:“Ely,今晚我们吃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烹饪海胆——等下,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祖上是海胆吧?呃,海胆吃海胆,会不会大不敬——”

“那已经是很多代之前的事情了,要追溯到前文明时期了。”身后人莫名其妙道,“难道说,Ely,你不吃鸡蛋吗?”

“吃啊?”

棘刺轻笑:“那不就妥了。”

“等下,我是黎博利,但我不是鸡哦!我是北极燕鸥,与鸡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旁的锅冒着泡溢出来,极境手忙脚乱地关火,“都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就漫锅了啊。老兄,可以帮我个忙,尝尝味道吗?”

棘刺便松开环着他腰的手臂——终于能从中脱身了啊,极境在心底叹道,为他递过小碟与汤勺。棘刺舀了一小碟浓白的鱼汤,轻轻吹凉送入一口,抿着唇沉思了片刻。

“怎么样?”极境星星眼。

“要我说真话吗?”

“说假话也行。”

“是令我感激涕零的爱的味道。”

“……你还是说真话吧。”

“真话就是,有点淡了。”棘刺歪着脑袋,他披头散发配上精致的五官,当真像个古铜色肌肤的异国姑娘——但没人比极境更能设身处地地知晓他是男人,“怎么想到给我煮鱼汤了,给我补脑子吗?”

“因为外卖菜单上的你基本都点过一遍了啊,我想着有点新意,创新一下菜品。以及——北极燕鸥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求爱行为通常伴随送鱼这种行为。”

“嗯,我感激涕零。”

但实话,言罢,极境就后悔了,按照他好兄弟的脱线,莫非某天为了入乡随俗,会拎着一兜咸鱼出现在燕鸥大食堂门口……他也总有一天多少会见怪不怪了。那么海胆呢,求爱时会有哪些举止呢?极境想上wiki查一查,而纵使他能腾出只手,却很快没有这份余裕了,华灯初上,炊烟袅袅,锅具咕噜冒泡,棘刺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掰过他的下巴,同他交换了个蕴着石榴花香气、牙膏的薄荷清凉、鱼汤浓醇的吻。一窗之隔,放学归家的孩子嬉笑打闹着从他们身畔走过,以二人为中心的那一隅宇宙间,星星与月亮从他们的脚底攀上头顶——晚风在流转,洋流在涌动,而爱人又被爱,该有多么幸福!他既不会迁徙,又不怕被驱逐。[2]

“比起鱼汤,其实我更想吃燕鸥。”

“燕鸥是保护动物。”极境正色道。

“……”棘刺搂在他腰际的手加重力道掐了一把。

“好了兄弟,我知道了!我可以不装傻,但是你已经吃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了,四舍五入就是24小时,你居然还没有吃够——”

回想起对方的恶劣行径,他的腰还会隐隐作痛,感谢年龄疑似比他还老的棘刺,让极境认识到自己当真是不年轻了。他从蒸锅里捞出几个装满蛋液的海胆来,想必它早已与海胆膏完美融合了,极境舀出一勺,示意棘刺“啊”地张嘴,再喂宝宝吃饭……啊,也可以是喂风烛残年的阿戈尔老头吃饭般送进去一口。比起生活的质量,极境从不追求寿命之绵长,而今却有了世俗的牵绊,让他想要努力活到那种时候。他满怀期盼地看着棘刺咀嚼:“怎么样?够格吗?可以的话,我想推出这道海胆蒸蛋,让它也成为燕鸥大食堂的主打菜!”

“滑滑嫩嫩,鲜香甜美——可以,但没必要。”

“为什么?”

“要知道,海胆的黄是生殖腺。我没有给别人吃的打算。”

极境作难:“你在讲很恶心的黄段子吧!一定是的吧!”

棘刺含笑:“嗯,这回可没有轮到安洁莉娜来教我。”

 

 

 

 

 

Fin.

 

安洁莉娜:?

 

 

 



[1] 引用自莎士比亚Sonnet 53



[2] 化用自莎士比亚Sonnet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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