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tice

【狮心组+凛月】Life is like a Melody

个人作品归档【ライハ】

狮心组无差cp向

凛月视角第一人称,是凛月以旁观者身份讲述自己眼中的狮心二人及与自身的故事。时间跨度有,部分妄想有。

无三角恋或修罗场情节,cp向只有狮心。其余有友情向的王子组,友情向的月组,kn全员友情向,朔间兄弟亲情向。

备选的标题有《人类观察家》和《老爷爷说话总不会错》(?)

祝阅读愉快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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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is like a Melody

 

 

by lattice

 

 

该从哪里讲起比较合适呢?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

我有时会觉得那是古老树木盘根错节的茎,要从中打点出头绪会多么不易,因此相比要为之操心的园丁,我更愿把自身比作偶尔途经在荫蔽下歇脚的旅人,观测枝干皲裂的年岁留痕,再亲手去感知温度——那是两个时辰前日光的遗留,带了些特有的橙子香。姑且能为我遮风挡雨,当然我自己是有带伞的,要说的话更像是遮阳吧?大太阳天时撑伞也无可厚非,但不想负担手上的重量,于是懒懒的吸血鬼也不再想出门了,啊,话题大概扯远了。

我是旅者是过客,大约只能凭这短短几个时辰来思量这株古树的过往——我能望见昨日停歇在枝尖的知更鸟,欢乐地鸣啼,世间苦痛皆与之毫无干系;我亦能望见树下的灰猫慵懒地蜷着,它长得同他们那只Little John可真是像,此刻正向我袒露着肚皮,咪呜咪呜地,引诱我去摸一摸般,可真是懂得如何揣测心意,怎样讨我欢心的小家伙啊。我这样想着,却也知这株参天的树长久来于此观遍世间百态,不悲不喜。

我亦在树下,长久地抬眼凝望,不远不近。

 

 

 

我说那棵树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特指他们间的爱情更贴切,亦可指代这两个独立的个体本身。说是他们间的爱情,又或许更像世间爱情的总论,他们是其间颇具代表性的也说不定——我并不是情场高手,对此并无兴趣,但身为吸血鬼,总会如同某位自称是我兄长的家伙那样爱着人类,爱着人间,爱着人类间的情感,汲取养料以此为生吧?

老爷爷不常缅怀过往,要说的话,他们间的故事诞生得很早,早到连我这个自认为知根知底的人类观察家尚觉难以思量。只是此刻,故事的一方,知名作曲家月永レオ,我们Knights的国王,小濑的“れおくん”,身兼多种身份的王さま,恰在我身畔,一同坐在琴凳上。他刻意地后坐,腿悬空前后晃着,挥舞曲谱,仿佛是个跟我学琴的闹腾的幼童。距初识十年有余,就连我也长高了八公分,他的体格相较那时竟未变丝毫,一样的瘦削。而那张二十六岁的,于青中年临界点的面庞,未免添了几分英气,线条亦凌厉些许,是成年人专属的,世事打磨出的老练感,这皆是时间的功效。时间会打磨原石,时间会带走爱人,时间会锻造一把剑,但时间亦无能力改变所有。例如此刻我斜目望向他,心想上挑的眼尾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想弹的话可以一起呀?我们好久都没有四手联弹啦,就弹那首——记忆溯流,试图在漫天飞舞的谱纸中随意抓扯一张。有些是近年来的创作,有些要上了年头——是作曲家年少的赤诚,凭那些单纯的爱意谱写的诗篇,映着繁星绽出花苞,是我所见世间至美的汇聚。他不回应,我便继续,余光内他攀上音符的句读,在平行线间随波逐流,身体亦随之起伏,双目微敛,呢喃着破碎的字符。狂乱的序列自开合的双唇间流出了,流至那些间列的黑白,落地便生出盛放的蔷薇来。

他那头橙发在我视野内来回冲撞,色调饱满到近乎溢出来。是知更鸟前襟的羽翼,更是成片的柑橘果园。我没特意凑近闻过,必定不如小濑知根知底,但大约是甜香的吧,是那种,沁人的柑橘气息,蘸着饱满的汁液,再添几笔太阳的元素——正是堪堪烙在晒起的被褥上,馈赠给人类的那些。我很喜欢这样的恩惠,这也真奇怪,分明是讨厌阳光的,该说是猫的本能吗——王さま和小濑都曾说过我像猫,二人分别或同时表态,我不置可否,像也好不像也罢,能被这样说我还稍有些荣幸,猫多可爱呀。于丑陋无趣的世间,当只猫可比当个人要幸福多了——十年前的思想,如今二十六岁的我暂不予置评,总之怎样都好啦。

 

“唔……果然还是更想听凛月你弹!你是专业的,俯仰连贯的美感令整个宇宙都为之动容,指尖起落叩响缪斯心上的门扉。是如此旺盛的感染力,黑色敲下去,白色弹回来,只一瞬绽开了漫山遍野的花苞。我只在旁静观,就连带着被卷入,那些酸涩的、明快的、令我泫然欲泣的……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充盈在胸腔,愈多愈满,下一刻便要溢出来——”

他合起眼。

“你是我的知音,凛月,是我的同类,这一点可不许你否认。同是承蒙上天的旨意将爱呈递给人间的使者:你是践行者我是指导家,你若是黑暗我便是光明——啊啊啊啊果然音乐和猫是造物主最伟大的两个发明吧!”

嗯,是啦,没错,谢谢你呀,那小濑呢?我饶有兴味地托着腮,想得到点略有新意的答复。我们的王さま不长于遣词造句,自称并无言语艺术。他眼中巴别塔的建造中止后,言语即成为心心相通的阻隔,但我却觉不然。他那些只言片语亦是星辰,颗颗镶进黑紫的夜空亮亮地闪。这是天赋在身的创作者不同于常人的资质,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我们的王さま就是如此超凡脱俗,我相信小濑也认同。

“濑名啊……”

野生动物暂且温顺片刻,喃喃着几个音节,良久,嘴角上挑——他在笑,这再平常不过了。于这微小的须臾内,我捕捉到些别样的元素:这头雄狮眼底流转的不易见的温存,是咖啡表面绽开的牛奶花,淡淡地自边角起笔蔓延,勾勒出细密的纹路,许久定格出一个可爱的图案来。

——濑名,濑名,他就这样连声呢喃,仿佛生命初诞的第一声轻唤。他不喜字符的序列,这两个假名却被直直镶在他心尖至为柔软的某处,被汩汩的血液围裹,被温暖的腔壁呵护起来。

 

 

 

被称作濑名的人此刻暂不会回应——别想多,我是说,他正在施展厨艺,切菜、煎炸、翻炒,手起刀落,锅碗瓢盆的协奏亦是我喜爱的混响。我们的小濑做事向来利落,自然构成的乐章毫不拖泥带水。他在为我们三人下厨,看阵势似乎是顿丰盛的午餐。我是客人,但偶尔自认为像他们家的猫,感不到一丝拘束,亦寻不到一点隔阂来。他们仿佛把我当家人,而或许次数多了,仅有的那点隔阂也被我自行消磨了吧。这十分难得,要知道我可是向来奉行不和人亲密无间主义的。

我来得算频繁,至少比我们Knights的另两人要频繁。小鸣的模特事业忙上天,小朱因家族事务难脱开身,而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身为王さま的御用钢琴师,自用的曲谱也多由他提供,难免更亲近。抛开内核谈及表面,我是喜欢这处居所的——浅蓝壁纸,整体素净的装潢能看出小濑的影子,而不拘一格的陈设便离不开王さま的元素了。是他们二人的家,冬天也暖融融的,王さま相当怕冷,小濑每每絮叨着拿出被炉,再表现出一副热得冒汗快要死掉的模样,诸如此类的琐碎我见得太多啦,该说是同十年前没几分变化吗?小鸣和小朱会于每年中几个特定的日期前来聚会——圣诞、新年、小濑或王さま的生日——吃喝说笑,插科打诨,亦同原先别无二致。这总能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我们不是被各式名号束缚的,几近奔三各自奋斗的五个男人,而仍是十几岁的少年,作曲、睡觉、看美妆杂志、试图叫醒我再被我拖进被窝、收拾屋子没完没了地絮叨,一同挤在那间狭小的studio,五人的梦正式启程的地方。

 

“喂,我说你们,关系好是好,可也别总腻腻歪歪地黏在一起啊?”

闻声识人,我们的小濑,王さま的“濑名”,单手叉腰,身着围裙手持锅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教训孩子们的妈妈似的。围裙是素淡的格纹,肉眼寻不出一丝污渍,小濑是爱干净的人呢,他们的家窗明几净,总是亮堂堂的。犹记数年前小朱初次前来,对着意料外过分整洁的居室连呼Marvelous,是绝对的发自内心直抵灵魂的惊叹。老爷爷早见怪不怪啦,大抵是居家好男人小濑一人的功劳,尾随满地写曲的王さま一路抄着音符擦着地板,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甚少波澜地缓缓向前淌,温润地滋养树木,枝间诞出许多花苞。他们家的三角琴音质上佳,刷着利落的黑漆,碰巧合我口味,上了年头却近乎全新,亦会定期调音——毕竟王さま是专业的。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小濑这样正大光明地吃醋呢。”

我开着玩笑,作势向王さま身上倒,他心领神会般笑着把我往怀里揽,直至对面那张好看的脸快要拉到地上去了,凶神恶煞地念着我们的名字,王さま才停止打闹,让我从他怀中钻出来。人称第一模特,自称价值一亿,有时我会觉得只有如此的面庞才配得上王さま的乐章,他们是成双成对的璧人,老爷爷的眼光总不会错。

围裙内里是海蓝竖条纹衬衫,与王さま的配套,出自同一品牌,小濑那件大一个尺码。他比王さま略高些,但同样是相识以来没再发育似的,量变是质变的基础嘛,我大概也算是看着小濑一点点比我矮了半个头——倘若腹诽被听见,免不了被锅铲大卸八块,就地正法还是饶了我吧。大海般深邃的眼眸,衣品亦一直上佳,硬要说变化,线条更分明了。小濑的身材一向很棒,这些年又瘦了些,原本略圆的面庞框出棱角,更凸显出几分冷峻的男人味来。

而这张更为冷峻的脸发起火,威慑未免更大——谁吃醋了,给尊敬的作曲家先生和钢琴家先生下厨,饭做好了一个两个都不来吃,还挤成一团,真当自己是猫吗?啊啊,烦死了,到底要让我操心到什么时候。喂,れおくん也别移开视线,我说的是你们两个。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的我们讪讪地尾随小濑行至餐厅,当然,我喜欢赖在他们家的原因亦有小濑的厨艺。这些年来我大抵四海为家,哪里的美食没尝过,但我敢担保,他的厨艺一定是全世界的模特里最出色的那个,正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想当厨师的偶像不是好模特。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没关系啦。

 

 

 

但其实,看起来这些年我时常缠着王さま,和他无伤大雅地搂搂抱抱,手牵手在小濑生气的边缘左右横跳,出于一些原因,我同小濑的瓜葛要略深些。其一,我们相识稍早那么几周。其二,高三时王さま缺席了一段时间,身为策略家的我是小濑这个临时队长的军师,同他并肩作战。老爷爷的记忆是泛黄的谱纸,早被年岁消蚀得斑驳一片,寻不到清晰的脉络来。谈到初遇,我的印象并不深,大抵睡倒在校门口,被小濑和小鸣捡起,七手八脚地抬着送到不知道哪里。如此的折腾是隔靴搔痒,真正令我苏醒的是录放机潺潺而出的乐章——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那是王さま纷繁的宇宙中哪个星系的哪股细枝末节。录放机和磁带,现今销声匿迹的古旧存储,已被时代的洪流淘汰,却独具沉淀下的韵味。音质略微有损,喑哑着调子,跨越那些年岁悠悠地奏响,仍能唤醒我的每个细胞,乃至身不由己地附上节奏,不自知地舞动起来。

“要放了哦,那个笨蛋的新曲……”

我睁眼看向小濑——那时的我尚不知姓名,却记得了那双眼睛。同乐声具有共通的灵魂,初见起便这样笃定。该说一直以来我的直觉准得出奇,许久后,当我终确认眼眸同乐曲的两位主人间的相联相系,明确感知到海平面下涌动的暗流时,会觉得顺理成章。果然如此,就该如此,概率不过万分之一,但万分之一亦有它的重量。是注定,这样的两片宇宙注定要吸引、碰撞、激荡、相合。是出于亘古的义理,看吧,命运就是这样可怕呢。

我望向漂亮的陌生人,望向他不自知勾起的唇角,望向他微敛的长睫毛。他旋开录放机,就那样静静站着,默然听了片刻,待全身心适应节拍,步伐始踏上鼓点。现今回想,我仍觉得欲盖弥彰的小濑真可爱,口头数落着“那个笨蛋”的光辉事迹,音调却是完全的上扬——似乎那位可真的不是什么笨蛋,而是被他置于心尖钟爱的,投入长足的热忱,发誓以毕生耐心来呵护的宝物。“毕生”这个词汇实则沉重,那时的小濑不过十六岁,虽早早步入社会,终归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但以此形容并非不妥,至少于我眼中,他那些口不对心的爱意,并非无知无畏的年少冲动,亦不是心智欠成熟的昏了头。是感情丰富的人,或许他正是凭此吸引了我。

 

具体形态不同,小濑对所爱的人、事、物,皆怀揣世人难理解的执着。例如他爱吃虾,各式各样的虾便恒常出现在他便当中,曾经Knights公演后的工作餐内,乃至他二人的家的食谱里。回归至此刻,我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天妇罗,未免胃口大开。但他做饭大多少油少盐,吃得健康吃得安心,好妈妈濑名泉你值得拥有——不对,串戏了。据我所知王さま起初对虾观感一般,却也被迫培育出兴趣,因而每次去蹭饭,虾都是定番,也罢,他厨艺好,我吃饭也不挑。

执着尚体现在其他方面,同他二人无关的暂不论。他至今留着一个蓝色ipod,十几年前的古旧款式,十年前停产,早买不到配件,据说也充不进电了,彻底成了摆设,却寻不到一处划痕,作为颇具年代感的古董,被珍藏于家中。要说他是怀念内里音符的序列,或许不确切,毕竟这种他现今要多少有多少,那个自动作曲机似的王さま早成为他的爱人,正好好地陪在他身旁,每一天相拥入眠——或许是珍视将那些音符串联起的,排列组合间的感情吧。年少时羞于出口的懵懂的爱意,那些青涩的憧憬与向往,点滴皆足以存留。他就是这样。我曾目睹这样的小濑,怀抱记忆碎片,双臂前胸皆被戳刺得鲜血淋漓,就那样渗出来,直直砸在地上,滴滴暗红描着足迹。他直视前方,腰间配着那柄沉重无比的剑,步步向前,却不忍怀中的掉落一粒。

我有时会思考除开外表与温柔,小濑唯独受到王さま的垂青的原因,虽说爱上一个人哪需什么缘由——大抵也因这份坚守与孤勇吧。小濑真正爱着什么时,总会飞蛾扑火,我无法探明他思绪的具体,只知于旁人眼中,他甚少收获对等的回应。彼时,王さま青春的载体,我们的Knights四分五裂,寻不到分毫希望。我向来随波逐流,置身事外;而小濑呢,他接过剑,龃龉前行,一刻未曾丢下。本可不必如此的,是坚信王さま终会归来,要替他坚守着他的青春、他的归宿,让王さま知道世间尚有人在等他——真的是,笨拙得让人心疼。而这份笨拙却拥有长足的感染力,横向扩散,纵向绵延,波及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爷爷,亦决定留下,连带着小鸣,及新加入的小朱,一同静候王さま的重归。

 

 

 

说到王さま,同他的初遇更甚模糊了,只能在记忆长河中撷取零星片段。大抵脱不开那头耀眼的橙发,是夏日将至温暖的亮色,随意束起的发辫在校园里四处跃动着,闯入初醒的我的视野,蹦着跳着,伴着漫天飞舞的曲谱,伴着满处跑着捡拾曲谱的小濑,被花香馥郁的暖风携裹,一同再次潺潺入梦。该如何评价好呢……是宏大的宇宙囿于瘦小身躯的桎梏,正如小濑所言,幼年的肉食动物。少年天才,优质偶像,舞台上光辉夺目,袒露着两颗虎牙,肆意地大笑着,真的能笑进人的心坎,或许正凭此融化了小濑的浮冰,而后不可控地溃堤。

无论怎样的王さま,都是小濑所爱的,我向来坚信于此。他的生日在初夏,正是草木渐盛,年轻的爱情增温的时刻。十年前他们高二,不擅长筹备的小濑订好了蛋糕,破天荒地策划了生日会,请了我,小鸣,还有些人。找了间空教室打理干净,擅长这些的小鸣来主持,人不多,规模小,蛋糕也不大。当小濑好不容易拽着衣领,将满头叶片草屑的王さま拖进空教室时,我们拍着手唱起歌来。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生日那般,望向卡通狮子蛋糕,明晃晃的十六朵火焰跃入翠绿的眼眸,笑意自眼尾漾开了,他开怀大笑着,近乎笑出泪来。

成片的掌声响起了,依照流程,他闭目合掌许愿,再一朵朵用气流亲自扼灭那些明灭的火光。抱臂立在一旁的小濑,一言不发,全程静观——而那是我所见至为温柔至为动情的注视,似要将所见一刻不漏地烙在视网膜上。他望向快被礼物盒淹没的,笑着感谢祝福的人,他亦在笑,是跟着王さま一起笑。他就那样眷恋地望着,以目光收录梦境般虚妄的美好,仿佛如此这般,跃动的火光便会永驻,恒常地拂亮他所爱之人的面庞,让对方即便于凄苦的冬夜也能被安谧的柴火温暖,不得已地孤身一人时也不至于太过难捱。

 

日光的竖琴奏响,窸窣地由风携入室内。我或许不讨厌这样的热闹,只暂时身处其间,只这样看向光明人间的他们,暗夜的桎梏暂且脱离了我。些微的碎片,不足挂齿的小确幸,如此的观感尚比于棺材里、墓土中终其一生不知胜过多少倍。对人间尚存的向往只一瞬便被激发,老爷爷也年轻了些许,分明不过一小时的旁观而已?谈笑间王さま开始分蛋糕,切下最大的一块首先呈给小濑,小濑挥手推辞,王さま便递给我,我毫不客气地接下。最后一块分完,也不剩什么了,小濑表示无所谓,卡路里是身材的大敌——而王さま端起自己纸盘内未动的那份,用叉子排开奶油,叉起一小块松软的蛋糕,送至小濑嘴边。

“喂,喂,れおくん,我说了不吃。都快要掉了……别再递过来了啊!别把奶油弄到地上,最后不都是让我来打扫吗!”

心思被撞破般,一小块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眼神飘忽,拒绝的言辞缀不成句,游刃有余不知所踪,或许通通被蒸发至橙色的日光了吧。被意料外的欣喜冲昏头脑,被诸多感情胶着的矛盾所支配,不知哪方占了上风。总之小濑仍在仓皇地步步后退,近乎退到墙根。而王さま不达目的不罢休,居然真的举着一小块蛋糕便把这个高傲的小濑逼到墙角。是我的生日啊,濑名象征性吃一小口嘛——王さま满怀期盼地望向他,是于他的世界、他的领地中,咫尺内唯独望向他一人,小濑抵不过的。蹙着眉,别扭地埋怨,说拿你没办法,寿星最大,低头凑近,闭着眼张嘴吃下。而后,强行转移话题般径直拿纸巾上前去擦对方嘴边的奶油,王さま条件反射般逃开,一瞬的错觉使我以为小濑是要上前拥抱他,旁人亦然,谈论突发暂停,凝滞的寂静中二人疑惑地望向我们,不自知的绯红一同攀上面颊。

 

 

 

是火苗便逃不开宿命,或许同被冲昏头脑,那时见多识广的老爷爷亦选择性遗忘了这点。第二年,王さま的生日,他自己缺了席。那时的Knights大多时刻如同一汪死水,即便有小朱的加入,只在那时,这股清泉尚未使我们完全活络起来。因一些小濑而生的风波,Knights被暂停参加梦幻祭。这时的小濑连临时队长也不是了,王さま也不见了踪影——

人生就是幕荒诞戏剧。着实难以置信,对吧,遍观世事的老爷爷尚觉太过突然。行踪无人知晓,好端端的突然人间蒸发,据说警/察也找不见。生日当天的训练,低气压蔓延开来,体现为尴尬的死寂:小鸣心知肚明地闭口不提,小朱新加入尚一头雾水,而低气压的源头,我们的小濑,于夜幕降临的沙滩,被我找到了。

 

“啊呀,我在海边捡到小濑了。”

我故作惊讶,装出轻松的姿态在他身旁坐下。这一年他时而来这边,选一处没什么垃圾的地方,听着ipod,吹吹海风,看看海鸟——如果有的话。察觉到我的存在,堪堪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勉强摘下一只靠近我这侧的耳机,算是给我的最大恩惠了。

而他在哭——小濑是在哭。有那么几颗自眼尾溢出,重归地心引力的怀抱,砸落在砂砾间,渗入地下,缀满夜幕的繁星注视中,终归于广袤的水循环。相识一年,交情尚浅,尚为初次见他落泪,他似乎也不打算掩饰,任凭一个外人的目光注视,袒露他时而的无助与脆弱,亦没向我投来一眼——那将会是求助的讯号,他的高自尊不足以让他做出这种事。

而我主动向他贴近,头倚上他。我有话对他讲,不能不这样引起他的注意。他即刻闪身,避之不及般躲开,我差点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哇,对我这么冷淡的吗,老爷爷要伤心了哦?还请小濑放心——我对你没有一丁点那方面兴趣,完全不打算趁虚而入,更懒得乘人之危挖墙脚,我可没这个喜好。”

抱膝蜷在海天相接处的人满是嫌弃地啧了一声,就着那点虚幻的星光我看清他回过头来,于朝生暮死的海潮间,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的确有话对他讲,内容并非方才火药味的回击,亦不是说教。平日里都是小濑无孔不入地唠叨我,现在寻到时机要返还吗?我不喜欢以牙还牙,老爷爷的说教对年轻人而言也很无聊吧,大概。而那些很冲的言语是事实,自相识来他们目中只有对方,似有结界将他们同污秽的世间隔开。我亦明白他不会真的误会,小濑眼中的我大概还没有那样蠢。我自认为不会蠢到去二人间分得些不可能的垂怜,他根本心知肚明。

是想努力摆出平日里冷嘲热讽的高姿态吧,以此来向我证明他无需宽慰,他根本很好,他真的没事,他正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濑名泉,就是比谁都坚强得多,却也再无心力组织词汇将我尽情揶揄一番。

而他愈是这样,愈发让我觉得抛开光鲜的外表,浮夸的名号,我们的小濑,王さま的“濑名”,这个濑名泉,不经掩饰的个体,不过是个最真实的,可怜亦可悲的凡人而已。我们其实本质没什么两样。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奇怪,早点睡吧,小濑。黑眼圈很重了,你那款眼霜盖不过的。”

似是稍稍卸下防备,不再理会我再次一点点侵入他的私人领地——自他为圆心半径三十厘米的圆,没有贝壳,没有垃圾,唯有沙土,及上面的人,仅此而已。

 

“若是他,一定也会这样想。”

“他最喜欢漂亮的你了……啊我是指你的‘れおくん’。”

 

“他不是我的。”

小濑猛然发话,倒把我吓了一跳,言语哽在胸腔,不知该如何接续。我不再开口,静候他可能的倾诉。说些什么都好,虽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其实不明白如此的自信从何而来。

“……都不是。”

我耐心地等,良久,将成筐字符硬生生吞回肚里那般,挤出几个词汇作结,终止话题。声音很轻,轻到足尖不稳,尚不待我理解涵义,径直被海风卷入海里。

 

“谁都有苦衷。听我说,小濑所怀抱的,从来不是痛苦的单恋……你分明比我清楚百倍,现在只是当局者迷。”

“哈哈,你那是什么年长一方教训后辈的口吻,”他再次轻笑了一声,“你究竟是有多看破红尘,还是对我多么知根知底?”

这次看得更清。嘲讽的笑颜更甚,在我心口直直剜了一刀,创面渗出血来。曾经的我或许还不如他。

“……”

而见我许久不言语,他转过头,一瞬多了些惊惶,湿漉漉的眼眸像鹿。真的只这一瞬,我大抵体会到了些王さま的心情,但我自然不会沦陷,我不是月永レオ。及某个问题的答案之一:他是感情极丰富的人,丰富到那些担心,那些同情,那些晦涩难明耻于出口的情感,被他心底的柔软层层裹起,再借他言语的利刃直直捅进,准确地送抵你的心脏里。

“前几天降温,明明五月了,海风还是很恼人。老爷爷皮很薄的,刮得脸颊生疼。”

既不来挖墙脚更不来抱团取暖,我至少于此刻是清醒的。海风配合我想方设法抚平他新添的自责,脸颊被吹得痛,眼睛也发酸。因此并非他戳到了什么痛处,就算是,他也不会有丝毫兴趣,毕竟原本就称不上朋友——至少那时。所以多说无益。

 

“那你还来?”

“刚好路过。”

“……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小濑担心得太过了。”

“我并没在担心你。”

“我明白。”

 

“我是说——”

他顿了顿。

“我并没在担心你,所以不用担心我,くまくん。”

“哈哈,我才不会担心小濑呢。”

我才不会担心他。因他是这个小濑,是这个濑名泉,是在阴沟中仍会仰望星空的人。

即便此刻颓唐地陷在被垃圾覆着的海滩,他亦是世上最干净的存在,是纯粹的极致。或许在为某个不知何时归来的人落泪,但他不是弱者不是懦夫。我有这样的笃定,因他毕竟是王さま所垂青的骑士,是月永レオ所钟爱的凡人,是经时日锻造的,千锤百炼不会折断的剑。

    

“是说啊,我的口吻有什么问题吗?我本来就比小濑年长,两个月也是年长。”

说着啊对哦,那你可真厉害,小濑自暴自弃地把头别开。

“他会回来。”

他扭过头来看我,这次多了些求证的意味,我笃定地望回去。

我并不清楚小濑与王さま之间的约定,但我相信若一方不得已背弃了,也定会出于苦衷,是有难言之隐。他们与某个随意背弃约定的叛徒不同,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大概。坦然地讲,我并无实打实的把握——但该说是直觉吗?或许是初次听见王さま的乐声,初次望见小濑的眼眸,往后的脉络便明晰了,如何落笔都是早早定好的。是出于无形的联系相吸,天涯海角亦无法阻隔,宇宙星辰间的浪漫大抵不过如此。

 

“无论发生什么还请小濑坚信这一点。老爷爷的话总不会错。”

我起身离开,临行前拍上他的肩。我的目的已达到了——告知,该说是强调了他心知肚明的某点,效用甚微,但至少会让人在濒临崩溃时好受些。毕竟无论如何,小濑同样是人,是会被七情六欲主宰的人。

 

“……我明白。”

“你说得没错,谁都有谁的苦衷。既然这样说教我,也请你尽早明白这点。”

“好了,穿这么少来海边,赶快回去吧。”

“今晚我会早睡。谢谢你,くまくん。”

言毕,他拍开我放在他肩上的手。

 

“也谢谢你……小濑。”

 

 

 

事实证明,暂有的分离是他二人间的养料,将树木滋长得茁壮,自此再无畏风雨,就那样挺拔地立着,立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现今拾起这些斑驳繁杂的碎片,偶有的触发点便能连缀成篇,虽说或许经了记忆的主观改造。是关乎他二人,我的两位朋友,太周到的细节也无从查证,例如谁上谁下——我不知道也不关心。王さま必定不介意,而小濑谨小慎微,必不会将私人细节透给外人所知。只在一起就足够美好,细枝末节就交由他们自己决定啦。

检索脑内混沌,能忆起他们间最亲昵的时刻,大抵是小濑和王さま快毕业时,在studio的某次独处——说是独处不确切,还请暂且忽视在床垫上打盹的我。总而言之,当我姑且从困倦中挣脱,将眼睁开一条缝时,王さま坐在椅子里,橙发束成髻,合目仰着头,由小濑俯身为他画眼线。二人皆身着队服的黑内衬,王さま的扣子没系,袒露着前胸。早先对谈飘入梦中,王さま说眼线笔被外星人带走啦,灵感也跟着一起飞走啦,嚷嚷着要小濑来画。给我好好把化妆练好啊?小濑打开化妆包,抱怨着嘟囔着,挑了支自己的。极慢极细致,是以雕琢璞玉般的悉心,是王さま的独享。

两分钟后我正式睁眼,眼线笔被搁置。王さま仰着脸,飞扬的眼尾含情带笑,正对着小濑铺开那些隐秘的期待。小濑仍托着王さま的下巴,只那样端详着,迎上了呈来的邀约,却未轻举妄动,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

一切开始有趣起来了——该说小濑和王さま原本就很有趣吧?活在世上真是有价值呢,人生就是要有如此接连不断的崭新体验,欣赏友人出演的戏剧般,我就那样目睹温度攀升,目睹他们四目相汇,目睹他们一寸寸贴近。我尚不知小濑视角此刻王さま的神情,我只钦佩他的化妆技巧,寥寥数笔提起上挑的眼尾,直直勾进小濑的心尖。他是始作俑者,亦无路可逃,便任由绿眸投来的热量,附在他心上猫爪般地轻挠。

 

“濑名。”

“嗯?”

此刻他们间隔不过十厘米,鼻息就那么径直地拂在面上,大概。我饶有兴味地托腮,庆幸自己及时醒来,错过这一幕可是要抱憾终身的呀。该庆幸他们尚未发觉我,或干脆径直无视我——我更宁愿前者啦。王さま似在犹豫,吞吞吐吐地,他的爽利哪里去了,我在一旁干着急。

“想说什么?我在等你讲,这次会好好回应的……れおくん。”

“濑名,那个,凛月,好像醒了。”

 

……呃。

好吧,也行。

那么就,hello,中午好呀,小濑和王さま?

王さま自然不介意,大咧咧地笑着回应。眼线果然画得很棒,绝对值回票价了,我心想,而小濑立刻被搞了个大红脸,凶神恶煞地威逼我,要我把刚刚五分钟从脑内彻底删除。老爷爷什么没见过,你害羞个鬼呀。怕是覆水难收,小濑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带上门前,只留给我们一个通红的耳背。

若非节外生枝,小濑大抵也想表达些什么吧?他二人皆在忐忑地期待,更甚地,在静候一个或许不存在的,会被双方的那点矜持、那点疏离、那点畏惧挡下的吻——却无论如何想先听对方表态,平易的或肉麻的,我还记得或从来没忘,仍在喜欢或永远爱你,寥寥字符,镌于心中笃定地求证。

“那么,王さま,你也有想告诉小濑的事吗?”

我坐起身,直视他。他沉吟片刻,笑着说当然有,但终归不会遣词造句,只得次次拜托音符做媒。

“但我在慢慢察觉了,言语有时分外重要,毕竟更为直接更为笃定。但这种果然还是超麻烦——!麻烦的程度要不输濑名了——!”

要帮王さま在小濑面前重拾坦率分外困难,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小濑或许是喜欢王さま束起发髻的模样,不知是什么恶趣味。现今王さま的头发长了许多,在家中时有扎成髻,一看便知出自小濑之手。不过也罢,碎发自耳畔垂下,堪堪遮在面庞两侧,也的确好看。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小濑和王さま毕业了,第二年才正式交往。彼时我前往英国进修音乐,刚巧下飞机,他的来电掺在兄长的夺命连环call间——有什么事不能一个电话讲完吗?我取到托运的行李,前一刻没看提醒,差点被铃声吵得再次按下关机键。

先是一反常态地寒暄,而后许久斟酌词句,我未免被他传染了紧张——啊是这样,还以为什么事呢。能听出是战胜羞赧,鼓起勇气告知,家人朋友或外人,总之特地强调第一个告诉的是我,对此我还是略有些沾沾自喜的。

“嗯,然后?你说,我在听。”

我费力地将整整两大箱行李抬进计程车后备箱,用耳朵与肩夹着手机。

“……くまくん,我是说,我和れおくん是在很认真地交往。”

“我知道啦,恭喜你们啦。”

一板一眼的重述把我逗笑,我揣测着远在日本的小濑此刻的神情,合好车门,转用英语告知司机地址。

 

小濑以为我会惊讶吧。但于我眼中,他对王さま的心意类似于他喜欢猫喜欢虾。整件事的戏剧性效果,或他自认为的冲击,也不过近乎于他养的猫偷吃了他碗中的虾,仅此而已。童话般的美满结局,亦是二人崭新的起点。知情者寥寥,双方家人,Knights的同伴,再无旁人。他们牵起手,一路打拼,我学成归国时,他们已攒了钱买了房,正式地同居。五人各自都忙,不可能每日相会,他们却能在不易得的闲暇,为五人的聚会打点居室。毕竟是资历最老的二人啊——这样说的小濑,招呼着我们四人一同去厨房端菜。

共度的圣诞是每年的新期盼。虽流程早早地定下——悬起的彩色棉袜,壁炉的蝴蝶结丝带,金色的小铃铛成串牵起手,王さま一件件给梯子上的小濑递过。くまくん也别抄着手看了,等下鸣君和司君就到了,快来帮忙啊?小濑总这样居高临下地使唤我。带点初醒时的缱绻,耗时五分告别被炉新娘的温柔乡,我走上前,按下开关,圣诞树上彩灯亮起,霎时那些红的绿的映入眼中,汇作合流鲜活地涌动。相较这些,更让我心心念念的是厨房溢出的香气,每个分子跃动着,不输窗外大片的雪花,织成活络繁密的网——火鸡快烤好啦,凛月!五分钟左右就可以了?濑名你也别太凶了,你看凛月饿得要走不动路了!我顺势歪倒在王さま身上,小濑慌忙爬下梯子来查看,露馅后我挨了个当头爆栗。那我去厨房帮忙咯?我看看有没有材料可以做些甜点呀——话音未落,他二人对视,下一秒,我被七手八脚合力塞回被炉,嘴里还被塞进半只剥了皮的橘子,配上热乎乎的绿茶,一切都刚刚好。

 

 

 

世间没有什么的孤独能抵得过音符了——我曾这样觉得,指尖敲下琴键,形单影只地逸出,诞生至消亡只须臾,相较潮水更为短命,迫不及待地先后赴死,灵魂散逸进夜幕,被翻滚的层云碾碎。再两秒后,记忆翻篇。不会有哪处肯大发慈悲地收留,是残忍的过程没错吧?于曾有的年月,只我一人的家中,缩在三角钢琴后不知疲倦地弹着,一首接一首直至天明。将自幼精神污染似的练习曲,再至成本成册的曲谱,拿出一本翻开,随意组织脑内序列,未曾掀过一页。

一遍一遍地过,是为掩盖什么吗?我同这些音符被永久定格于暗夜,自其间诞生再于其间消逝,天际亮光闪现,属于我的时间画上句点。高中后每周总有几个夜晚我不愿回家,便在音乐教室捱过。钢琴上了年头,有些掉漆,音也不准,那些前仆后继的,不甚清脆的序列是我暂且的容身之地,是姑且容我蜷起身来的避风港。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大抵王さま成为了我的知音,为我的音符穿针引线,再笑着将其递还给我。哇你这里私自篡改了指法,哇你这里没用踏板,原来是这样新奇的效果啊!你真是有趣的人,我很喜欢你哦!更甚的,他突发地来了兴致,或称inspiration突然降临,会径直跳上琴凳,以低音作诱导,娴熟地烘托我的旋律,居然能跟上节奏,初次合作便如此合拍。作曲是他的生命,音符亦是他的生命。他对两者的热爱远超我想象,怀抱对世界的满腔爱意,纸笔相触的震颤便永不会终止。两秒画圈,三秒涂实,一个音符寻到归宿,永久地存留于世,这便是世间最美妙的一瞬——看见了吗,我们的思维产生了共鸣,我与你同是承蒙上天旨意将光明赠与人间的使者啊,凛月!每每如此,以天真的言语一遍遍诱导我去审视,虽是审视,大多只是临近梦境的思虑。

再然后啊,大抵小濑成为了我的听众。不像王さま,他不会坐在我身旁摇头晃脑,更不会就着粉尘满地翻滚,只会抱着臂,倚着钢琴,背过身去,迎着月光。一小时或两小时,只为消磨时间,于初次在琴房发现我时,便注定成为日后的常客。偶有闲谈,无需问缘由,你为何在这里,那你又为何在这里,诸如此类皆无需多言。单纯想听音乐,或在零散的易逝的音符中,在这间除钢琴外空落的教室内,寻到某些曾经的影子——我曾认为我们同病相怜,其实不然。他那些寂寥是玻璃器皿上那层蒸汽,结成无数细小水珠,呈给日光便能被医好。而我大抵只有一种方式,便是永不停歇地演奏,以音符为给养,注定以此为生。

 

二十五岁生日前一天,伦敦依旧浸于雨雾寻不得日光。于我曾留学的都市,全球巡演的最后一站,位于全场视线的汇焦,我眺望观众席,特意避开第一排左侧,那位全场距我最近的,笑得满脸阳光灿烂的兄长。真不知他在想什么,并非愈近效果愈佳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那票是我预留给他的。既然这么想靠近些,怎么不干脆坐我旁边来,又不是没坐过,就像二十年前那样?——扯远了。真绪工作繁忙,今晚的航班明早才到。我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高鼻深目的脸孔不算陌生,又早过了怯场的年纪,是出于本能想寻到些熟识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吧?未果,注意力移至琴键的刹那,两束温温凉凉的拂到了我。

小濑和王さま。

正装领带,发型亦很正式。四排中央偏左,确保我能察觉的好位席。票价高,票亦难抢,于陌生的人海中望来,距我不远不近。

是我始料未及的。那时他二人皆脱不开身,我亦在忙巡演,许久未联络,只互相在社交网络获知碎片化的日常。我不喜和人打交道,亦讨厌过分孤独,他二人恰能很好地与我维持这个平衡,我向来喜欢这一点。

他们是笑着的,笑着望向我。总的来说是平静的,带些对友人的期盼,带些即将欣赏艺术的愉悦,带些纯粹的放松,亦有别的。如今我敲下这些文字,未免觉得他们如同一对父母,作为幼稚园汇演的观众,望着镁光灯下的自家孩子,刚对观众局促地鞠个躬,此刻笨手笨脚地调高琴凳——开玩笑的,这类形容不妥帖也不恰当。但不如称,那些满盈的期盼完好无损地传达给了我,遑论身份,诸如此类的感情是具有共通的内核。

 

所以说,一直以来,有你们在我身边真好啊——我未曾出口。王さま大抵会笑着抱上来说我也是啊,我也最喜欢濑名和凛月了!小濑则会咂舌奚落我,下一秒又光明正大地勾起唇角。我大抵也会受不住吧?三人抱作一团的温馨场景未免肉麻,我是不愿和人亲密无间的——是这样讲的啦。演出落下帷幕,提前到后台的二人以花束与蛋糕迎接我。小濑牵着王さま的手,王さま一只胳膊环住我,于是不可控地,真的三人抱作一团。自发型到着装,一个比一个正式,见惯了平日的模样,此刻未免都显得有些蠢,一同抱怨这边的气候,又互相调侃另两人的发型——我们许久没这样一起畅快地大笑了,甚至笑出了泪来,这副模样被五分钟后赶到后台的兄长看到,也哦咦哦咦哭着说吾辈的凛月有这些好朋友吾辈甚是欣慰。这样的情境,怎么形容呢……

暂且容我套用一句小濑的口头禅吧,真的是,超烦的啊……

偶有回首,我能于琐碎的乐章中找寻到共通点。我们各有各的人生,未免生出些交集来,但无论是怎样的人,未免都有不坦率的时刻啊。譬如小濑,譬如王さま,譬如面对小濑和王さま的我,譬如一直以来面对兄长的我——后一条暂先不论。长久以来音乐是我传情达意的媒介,于那时,二十四岁的最后一日,我或许为他们呈上了一场完美的演出。正如王さま所言,言语虽俗套,却直率又必要,我亦不是拿捏文字的好手,神爱世人于我而言浮夸又虚妄。而此刻,挥手作别时,我那些分辨不明的感情相胶着,连带祝福一同梗在胸腔。我的车驶出他们的视线,只知后视镜中并肩的身影融入夕阳的刹那,我祈愿能有温柔的神明永远庇佑他们。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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