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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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9

 

By lattice

 

橘真琴ver.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

办公室空调暖风强劲，眼前一阵发晕。坐在对面的鹰钩鼻扶了扶眼镜，在努力穿透如酒瓶底般的厚镜片投射来杀气。

真可惜并没起作用。

我环顾四周。老师们正努力装作两耳不闻窗内事。不经意对上视线，某位不熟悉的老师挤出一个笑又慌忙低下头。

此时此刻遥在干什么？坐在阅览室百无聊赖，等着我去找他吧。据他所言，与我交往后的日常时间，如果我不在身边，他会特别无聊。我不敢全然相信，权当他在开玩笑。

 

 

“橘君？”

“橘君？”

令人作呕的眼神，死死盯住我。或许是遥的太过纯净透彻，衬得世间恶人的眼光更为肮脏污秽。即便脸上堆满假笑。

“嘛，不单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院里领导的意见呢。自入校以来橘君就是赋予众望的学生，传出去……后果橘君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皱纹与斑点中挤出的促狭三角眼，声音噪得像破锣在敲。简单对话的火药味促使其余老师频频抬头。

“对院里名声不好。努力拉拢来的学生，就这么辜负我们的期望。你让我们面子何存呢？”

事实上这是三天里第二次找我了。

面前这位奇丑无比的家伙是学院的风纪领导，在学生间也算出名。

“我们学院除水平外，历来更重视风气。风气不在，就没有发展的根基。橘君虽然是优等生，但看起来对校规校纪的掌握还是有待加强呢。”

 

六点三十分。电子表显示的红色数字相当扎眼。其他老师已没了看热闹的兴趣，陆陆续续起身收拾东西出门。偌大的办公室逐渐安静。

窗外天幕紫红与黑色相过渡，点点碎星点缀其间。太阳将落未落之际的天空壮阔又美丽，只适合与遥一同欣赏。

烦躁。

 

“抱歉老师，我不知道您想表达什么。”

“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吗，橘君？”

称呼我姓氏时蛮横上扬的尾音充满挑衅的意味。

“抱歉我不明白。”

我的微笑是防卫，比如此时此刻。习惯性扬起笑脸，却是所谓的笑里带刀。

 

这是一位靠关系上位的老师，据说品行不佳。我对他打心底尊重不起来，平心而论他的学识比不上龙崎教授半分。

事实上这种人总会有无端的自信，与自己能力不相称的自信。此时他正凭骨子里特有的狂妄，对我做着长篇大论的演讲。

“人啊，果然都不是完美的。橘君别丧气，优等生总会有心理缺陷的嘛。”

诸如此类，吐沫星子满天飞。

我不会与他争吵的。长久以来的良好教养只是驱使我把他驳到无话可言，且全程毕恭毕敬。虽被他称作“辩论队出身耍小聪明”。

 

我与遥从不在学校内部大庭广众下过于亲昵，“有伤风化”一说不知从何而来。从未觉得自己完美，但爱上遥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过去的十九年疲于应对父母的期盼，努力制造“优等生”的虚假外壳。有了遥后，长久的影响当然是人生有了目标，所谓为两人共同的未来而努力。

 

“想和真琴永远在一起。”

对他的了解与十足的信任，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这是毋庸置疑的。理所当然的话语出自他口，算是一针强心剂。

 

 

 

“所以必须要负起责任来。按我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学习。”

我回过头，他坐在被窝里，穿着睡衣拿着本书。

 

我不好意思给挤出星星眼的贵澄讲述这晚的经历。

 

“灯有些暗，再开一盏？”

“不用的哦。”

“真琴大概什么时候睡？”

段考前习惯熬夜，在学校大概两点左右……

“遥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

“对身体不好。”

“知道的。”

 

“真琴……？”

声音渐弱但依旧动听。

他比我洗澡的时间晚，头发还没全干。昏黄灯光下湿润黑发丝丝缕缕贴在面颊。他别开头，缓缓掀开被子。神情淡漠却分明是在欲擒故纵，白皙皮肤脸颊绯红。

室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长久以来引以为豪的自控力正遭受挑战。

他已然普通睡衣穿戴整齐。半小时前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我，正看着雕花窗棂间模糊的身影。轻手轻脚带上门，V字领浴袍恰到好处衬出的迷人锁骨，胸前白嫩肌肤一览无遗。背对我解开浴袍带子，又轻手轻脚换上睡衣。双腿又直又长，瘦高个子身材很棒。皮肤一向光滑，光滑到浴袍似乎是直接滑落。

只是模糊又破碎的倒影，怎么可能会够。

强忍住扭头把盛景尽收眼底的冲动。

是导火索，长久以来的欲望即刻会爆发，所有的防线也将悉数崩溃。

 

 

相比于扑上去等诸如此类合情合理的发展，我只是低下头拿起书，轻手轻脚进了同一个被窝。

“还看书吗？”

不敢对上我的视线。我的遥，一向最爱害羞了。

“是的呢……今天必须复习完这章。不好意思呢，遥。”

“……”

“不过啊，能留宿，我真的非常开心，效率也高了！”

“我困了先睡了。”

“灯用不用关小……”

“不用。”

说罢他躺回被窝，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被我捕捉。

“遥头发没干吧？”

课本反扣在床上，把他扶起揽在怀里。捧起脸颊，深深浅浅吻下去。

“遥……好香。”

“刚洗完澡。”

“不，遥身上一直都这样香呢。不愧是我最喜欢的……”

睡衣纽扣没扣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长睫毛附着的水珠微微发颤，略带媚气的吊梢眼半闭半睁。鼻梁高挺，双唇柔软潮湿。

“嗯……这是晚安吻。”

“真琴傻力气。”

开了地暖，温热的气息与湿润的眼眸。两眼含泪微微喘气，楚楚可怜的模样使我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

 

 

半睡半醒时的睡颜很乖巧，如同那只小白猫。

相比喧嚣繁闹的大都市，我一向偏爱恬静的乡间。渔村岩鸢町出身，家在海边神社旁。出门需要下一段石阶，再沿海边小径一路向前。

十来岁时，每天都会有只小白猫安静地守在石阶下。等待着亲亲我的手，享受一般眯起眼让我抱进怀里顺顺毛。用狗尾巴草逗一逗，软软的肉垫是粉红色的，水蓝色的双眼清澈如宝石。抱在怀里蹭一蹭脸，咪呜咪呜地叫着。在后院放上水与食物，小白猫窝成一团在毯子里睡得香甜。

正如现在的他。

 

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黑发，看着书。第一次留宿就是这样度过了。

不是不愿意做那种事，更不是缺少机会。好比刚才，只要我顺水推舟般撩起他的衣服，在他眼神暗示下，半推半就中一切就可水到渠成。我们都能享受一个美妙的夜晚，恋爱进程也能迈出一大步。

 

 

“啧，同性恋啊，真是可惜。本以为橘君真的是百年不如一见的天才优等生呢……”

我抬起头瞥他一眼。

“原来也只是愧对了这个名号。”

尖嘴猴腮的脸说着这般尖酸刻薄的话，果真相由心生。

“橘君，你要看清楚。所谓的‘七濑老师’只是个被美院流放的可怜人物，攀附他对你未来带不来丝毫好处。”

“顺便呢，‘七濑老师’的名声，也会被你彻底搞坏。不过我们也很能理解他，年轻人体力才好嘛……”

 

不知何处冒出的声音。条件反射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即恢复正常。

 

 

“真琴戴着眼镜……”

“嗯？”

“……真好看呢。”

感谢上苍他困到睁不开眼，没能察觉我刚才的异常。

 

我所有的道路，一旦亲自认定，便不会再有任何后悔，更不在乎无谓的指责。那位只能在职权范围内给我所谓的警示，丝毫做不了主。即便有把柄由他掌握。

 

“需要我唱摇篮曲吗，遥？”

“……我不是小孩子。”

“我对我的歌声还是略有自信的……”

均匀的呼吸，他已沉沉睡去。我把灯光亮度调低了些，给他细心掖好被角。

 

只是对未知的事情有些恐慌罢了。总会有这一天的。

我撩起他额前刘海。

 

总有一天，早安吻与睡前吻，都会成为我们的必备功课。我有信心。

 

 

 

那些话不会阻碍我丝毫，只是会对遥……

“按理来说，客观上七濑老师不是老师很久了，就不该称为禁忌的师生恋。况且学校更没规定不许同性之间的恋爱，原本就是那个鸡皮老师管太宽。”

对于样貌丑陋的那位，贵澄的怨念比我深重，甚至已到念念不忘的地步。他之前来自习随身携带的篮球，被那位以在走廊拍球影响办公为由没收了。那是贵澄的身家性命，十分名贵视若珍宝。道歉多次，检讨书也写了几封，就是不还。去办公室也没找见。

 

“我怕对遥有不好的影响。”

客观上对我的不好影响要更多些。

校园内逐渐传开经过渲染夸大的多种版本，传来传去最终都能神奇地传进我耳中。

“那天听女生们讨论，说居然比不上一个男人，心都碎了。真琴你的吸引力果然够强大。不过啊我还是帮你全都否认了哦。”

“谢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东窗事发，遥不止没法指望恢复教师岗位。只要美院视他为眼中钉的人借此事煽风点火，他连饭碗都难保住。

 

“无所谓。”

如果是遥，一定这样说。

这个崇尚自由的男人曾表示有机会就当自由职业者，但现实情况不可行。

想从事自由职业，可以。至少得等我有收入能力，况且……

即便依他所言再怎样听从命运安排，在心底对教师这一职业依旧怀揣热情。他只说或许是件开心的事，一向都是这样不坦率。

 

遥呢，我能理解你。当然也能看透你。

 

 

“那位据说和美院那帮一个德行。我有听说他之所以针对你，揪着这事不放，甚至私下调查，全是出于嫉妒。”

“啊？嫉妒我干什么。”

我似乎没有理由去妨碍他升官发财，也不是所谓的必须连根铲除的绊脚石。

“作为专查风纪的辅导员，把原本世人眼中毫无缺陷的学生彻底打倒，向世人翻盘，是不是很厉害？会不会升官发财？”

“据小道消息，他同样看不惯龙崎教授很久了。你是龙崎教授班上最有潜力的学生，以后也最可能留校任教搞研究，实际上会成为龙崎教授的左右手。”

“所以真琴，这事……对你的影响实际比对七濑老师大。最近避一避，风口浪尖过去再恩爱也不迟。阅览室就先别去了。”

 

至少这段时间我未曾与龙崎教授沟通。他忙着编教材，每天顶着黑眼圈来上课，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咖啡味。学生的恋爱问题招惹来的事端，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那位尖嘴猴腮除了放空炮，暂时也并未采取实际行动。

贵澄是好朋友，也是聪明的人。高中时就曾受他许多照顾。我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贵澄四处疏通帮忙，被某些领导察觉可不会拖到现在这样晚。八成我会在未曾鼓起勇气去遥家吃饭时，就已迅速被削去诸多职位。遥也会在还未曾听见我叫他一声“遥”前，就被调去不知道哪里。

 

“真琴觉得这事用不用让七濑老师知道？”

“我毕竟没有你了解他，不知道他可能的反应……”

 

一定会是分手，离开。遥，温柔又决绝。

如果他得知我可能遭受的非难，为了我的将来他一定会离开。可我的未来早与他连为一体，想分开谈何容易。

 

遥呢，你早就一笔一划亲自书写了我的人生规划，且无论如何都擦除不去了呢。

 

“我要与他一直在一起。”

我呆立在窗前。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呢，这些还是不要太早让七濑老师知道为好。”

贵澄倒了杯热水给我端来，拍拍我的背。

 

 

 

让遥不起疑很困难。那双清澈的眸子一向能看破我内心。

放学后尽量拖延时间，校内距离不少于十米，被他问及要轻描淡写强装冷静……

 

“抱歉今晚我有学校的事要忙。”

如果当面对峙，谎言会被一眼看穿。

“多久？”

“可能要一直到十点多。遥先回去吧，外面冷。”

“好的。”

言简意赅。

 

 

主动提出帮龙崎教授的忙，他受宠若惊夸张抹泪，执意请我吃饭感谢。

婉拒了送我回寝室的邀请，明天没课，原计划今晚与遥一同度过，贵澄在寝管部也已打好招呼。段考已结束，闲下来反而心绪烦乱。

“晚安真琴。”

手机亮起。回复了类似的话。决定还是不浪费贵澄创造的好机会。

独自一人漫步在繁华街头。晚上十点，东京的夜生活才刚拉开序幕。霓虹灯流光溢彩，晃得我睁不开眼。灯红酒绿的街头人群摩肩接踵，我几乎是被推挤着往前走。依旧不喜繁闹。越是无尽繁华，越怀念起宁静的故乡清爽的海风。

以及那个拥有大海般深邃眼眸的遥。

永远平和的，宁静的，波澜不惊的。

 

街头歌手的吉他弹唱技艺不高，却足以在我心里搅出漩涡。这是一首有些年代的情歌。那人闭上双眼悠悠弹着唱着。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纵使身边人来人往。

围了一些人站在他身边，氛围有些肃穆。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呐。听见这样的歌声会想起自己的事吗？我呢，是因为，遥很喜欢这首歌。手机铃声是这首，播放器里只有这一首，就连趁我不在意时哼的调子都是这首。

他讲起过，幼年时他奶奶经常唱这首哄他睡。凛冽海风刮得脸颊生疼。同一条围巾下，他慢慢讲述他寂寥的童年。海风吹起黑发，声音很低很轻。他一贯惜字如金，但却有着魔力，简单的描述就足以还原场景。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与他是幼驯染，成为寂寞的他的玩伴，从小保护他不受任何委屈。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与他拥有共同的回忆，无论是好是坏。

那多好。

 

“遥想看看我的老家吗？”

“我的家呢，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不繁华，但风景很棒，有沙丘有森林。小时候摸鱼的小河，涓涓细流依旧很清澈。退潮时大海赠予我们的贝壳，样式繁多。戴上草帽举起贝壳，雨后阳光照射下，七色光辉比彩虹都美。盛夏时节的螃蟹味道一流，特产的西瓜甜脆多汁。这些都想让遥见识一番呢。”

至少绝对比铃木超市的好。

“铃木超市”是遥强烈推荐的，说是便宜实惠质量高，却入不了我的眼。被摩天大楼与车水马龙包围的第二年，已不会反感汽车尾气，却依旧怀念岩鸢海风的气息。

舒爽又醒神，略带一丝咸腥，外地人可能闻不惯，但这是专属于家的好味道。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大海的儿女。

 

遥的嘴角勾起弧度，说好啊，以后带我回家尝尝，不一定有我自己调制的味道好。身为美食家的遥擅长调制火锅酱料，没尝过但一定很棒。不过呢，岩鸢的螃蟹番茄火锅，也丝毫不会逊色。

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一定会，带你回家。

我的家，以及我们的家。

 

 

银饰店还没打烊，顾客已不多。

店面不大装修精致，所有的饰品都是店长一人手工打造。生意火爆，有时甚至需要预约。一眼看到那个海豚挂饰，店长对我会心一笑。

五天前，我与遥牵着手一同来的。谁先牵谁已记不清。与学校离得很远，不会遇见熟人。遥的态度则是即便碰上也无所谓。

 

小海豚挂饰制作精美，遥第一眼就爱上了。闪闪发亮的眸子将他出卖，即便他未曾开口。

“遥想要，我就买给遥哦。”

“不是……”

脸颊红着别开头。看见喜欢的东西即刻会脸红，遥一直这样可爱。

“你还是学生吧？”

只是一个纯银的小挂饰，价钱我承担得起。更何况一直有兼职。遥执意离开，临走前还特地瞥了那个一眼，留恋又不舍。

 

“只要他喜欢，就要买来给他。想给他一个惊喜，只希望他能开心。对吗？”

不知不觉店长走到身旁。

“咦店长怎么……？”

每天顾客都很多，为什么单单记住了我。

“你很爱他吧？”

“没错呢。”

“你看挂件的眼神就出卖了你。与顾客看到心仪许久的商品不同，是更加饱含爱意的注视。挂饰不止是挂饰，更是感情的承载体。”

 

 

拿着店长帮忙包装的礼品盒走出门。

或许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他会记得我们呢。他笑了，只给我上面那句话。约莫是我和遥让他想起了什么，开心或是不开心的回忆。无论开心与否，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展露出这样释怀的笑颜吗？

要幸福啊，要珍惜啊。他一遍遍叮嘱着。大抵与我有着相同的经历？可如今他孑身一人。

所以呢，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会幸福的，我会珍惜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银色挂饰闪闪发光，霓虹再璀璨也难比星空。

如果有幸带你回岩鸢，领略一番真正的星空与潮鸣。海浪拍打岩石，你依偎在我怀中。海鸟途经，我撩开你的发帘落下一吻，听着你说真琴好烦。

 

真是抱歉啊。

你看，潮涨潮落永不停息，对吧？

我呢，也是打算烦你一辈子的哦。

 

 

 

TBC